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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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投奇幻文學獎的大失敗作。
因為放進太多了複雜的設定,以一介高二學生不自量力地挑戰很多議題的結果就是自滅。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個老構想。
序幕.誕生
天空開始變色了。
沉重的鋼鐵色天空,宛如一張巨網似的蓋了下來,驚慌的光明從黑暗的鐵蹄下逃開;悶熱黏稠的夏季溼氣,原有的青草香不一會兒便驅逐開來,任由那團無形的氣團,蹂躪過每座山峰與各個峽谷,帶來了雨神在出遊之前,因著禮貌而寄發的口信。
原本還盤踞在高空上的強風,迅速的隨著這團強烈的低氣壓降到了地表,颳過樹梢,掀起混亂的騷動。即使是隔了一層濃密的林蔭遮蔽,只要是對明暗度稍有感受的生物,都抬起頭來,仰望著朝東方快速捲動的亂雲,吸嗅著從西方大海上搜括來的水氣。
瞬間,一道驚天裂地的閃光,彷彿要撕裂大地,直在頭頂上炸開,那巨大的轟響還夾帶著火花與瀰漫的焦臭味。
疲憊不堪的雙眸,從樹蔭與樹蔭之間的隙縫裡投向那僅存的灰色天空一角。
視線的主人將目光回到所走的道路───或該說是未有人煙的不整地更恰當些。在五步以外就顯得一片模糊的樹身之間,試著加快蹣跚的腳步,踩過林中稀疏的落葉與折枝,卻不發出半點聲響。
喘息聲隨著腳步的增速而越加劇烈,終於,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拆卸開來的獵弓弓身依然勾到了異物,一個步伐沒有站穩跌到地上,讓旅人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聲。
那個疼痛超乎世上所有雄性生物所能想像的極限,那種苦楚足以壓垮世界上最勇敢的鬥士,即使是世上最堅強的意志,也非得在那接連不斷的波狀衝擊中頹然倒下,發出撕心裂肺的悲號。
遮雨用的連帽斗蓬被猛地揭開來,露出慘白而姣好的潔淨面容,一頭淡淡柔柔的月色金髮,以及那雙微微下垂,長約一呎左右的尖銳長耳,一上一下的喘息著,跟雜亂的心律與呼吸合奏成混亂的交響曲。女孩的雙手很快就摀住嘴巴,還泡在胃液裡的泥狀乾糧糊湧上喉嚨之後,滿滿地往口鼻的開孔噴洩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陣令人作嘔的味道取代了所有的知覺。
胃裡所有能吐的東西,包括消化用的酸液與苦汁都清空之後,就是更令人難受的乾嘔,激烈的咳嗽好像要讓食道與扁桃腺生了一場大火燃燒似的,在好不容易稍稍止住了一些的時候,靈敏的嗅覺又聞到那股自己造成的嗆鼻惡臭,還沒來得及動念詛咒祖先們沒事幹嘛生給自己一副好鼻子,當場又開始乾咳起來。
大雨伴隨著雷聲,雨神高傲的腳步刷洗過森林中的一切,也洗去了些許穢物的髒汙。
好不容易,在恢復了些許意識之後,她把幾乎要埋到地上泥濘中的臉蛋抬起,拭拭眼淚,鼻水,唾液與胃酸的混合物,一邊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又輕輕地撫摸逐漸平靜下來的小腹部,居然在嘴角還能露出得意的笑容。
「還在動…還很有精神啊…呵呵。」
這孩子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健康寶寶。做母親的心中這麼想,趁著陣痛與陣痛接連襲來之間的空隙,拄起充作拐杖的單手連鞘長劍,忘卻了雙手幾乎磨成血紅色的痛,甩開了腳底水泡不斷與鞋底擦過的痛,只是選擇性的記得,那種讓她喜悅至極的究極疼痛,與她腹中的第二個心跳聲。
早在幾十個小時前就該昏倒在地上沉沉睡去的人,卻又再次站起她的身子,向那看不見盡頭的深林中邁出顫抖的步伐。
…雨仍然在不斷的下著。
滂沱大雨敲擊著每一張青綠的葉片,洗去累積數日的塵埃與風沙,也一洗夏季大氣中的灼熱,只留下舒爽與清潔的世界,作為留給雨中過客的贈禮。
豪雨的轟然巨響持續不斷,雨水積得多了,即使是在層層樹蔭遮攔之下,仍有不少滴落在衣裳與斗蓬上,吸水吸得多了,加上背上那張已經拆絃的獵弓,左一塊右一包的沉重行囊,以及高高漲起的腹腔裡隨身攜帶一個麻煩的負擔,雖然已經是最佳化的裝備模式,但疲憊的腳步無論如何也輕快不起來。
精靈少女的意志力,已經超越了她肉體的極限,然而以目前的狀態,距離思考機能或是意識知覺停止的最後防線,恐怕也已經不遠了。
於是,她毅然做出了判斷。
「…先生下來再說吧!」
一咬牙,腹痛的前兆從骨髓的深處直接侵蝕上來,早已磨得鮮血淋漓的雙膝差一點又倒了下去。
…還,還來得及。
應該就在附近而已…!
女孩充滿了自信的不斷安慰自己,即使那是塵封在腦海已久、將近上百年前未曾更新過的古老記憶,即使知道這片生機盎然的大森林每分每秒都在改變,即使理解古老睿智如樹人,也終會有壽盡的一天…但是,她選擇相信自己的決定。
近了,更靠近了。
枝頭上的山雀還是一如往常的聒噪,靈性樹人發出的低語令人安心。
她已經來到樹人數量漸多的深林之中,這表示她又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距離終點也已經不遠了。但是,恐怕在走完這最後一段之前就用盡最後的力氣而倒下。
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的挨近那只剩下依稀可見模糊輪廓的大樹,然後硬生生的撲倒在乾枯古樹已經被蛀空的裸根部裡,如包裹了棉絮與鵝毛的柔軟床單攫住了精靈少女的全身,這時候狐狸遺棄的巢穴中有點腐敗軟化的植葉與鬆軟木片,比冒險家公會裡最舒適的一張床位更令她感動。
緊接著痛苦就取代了滿足感,提醒了她該做的事請還沒作完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呢!
次數越來越頻繁的陣痛不斷襲來,才稍微放鬆一下,大腿就再也無法合起,她把手探進私密的部位探詢著,果然,溼溼滑滑的液體混雜著朱紅的血色,像是湧泉般的不停流出…
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鎮定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什麼睿智英明,處變不驚的稱號與頌辭,在這個時間點上都失去了它的意義,生命本就是一種質樸單純的存在,它的誕生,它的死亡,也都毫無例外。
往往同胞們遭遇到同樣的苦痛時,都會有人在身邊陪伴,有經驗老到的族人擔任助手,還有親切的司祭們運用他們的知識去稍稍減輕一些受胎者的痛苦與意外的可能性,所以從前並不會覺得有多麼了不起。
她自責著,自己真的是太小看孕育一個生命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可是,絕對不能夠在這裡倒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作的話,孩子一定會死掉的。最悲慘壯烈的孤軍奮戰,其戰況也不過如此而已吧!懷抱著一種即將成為艾汀吟遊詩人口中傳誦的史詩的自豪感,孤身一人的母親迎接了最後的攻勢。
用呼吸法,保持自己的節奏。
像是要從體內炸翻開來的劇痛猛然爆發出來。
幾乎休克過去。
卻又馬上睜開了眼睛。
雖然眼睛睜開了可是只見一片被淚水散射的模糊影像。
雖然雙唇張開在咆哮著但是低垂的耳朵卻聽不到。
雖然雙拳已經握緊到指尖陷入了手掌卻不曾有過感覺。
「我會死嗎?」
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一道題目忽然浮現在腦海裡。
許多人生中經歷過的畫面在那一瞬間以極快的速度跳動交替著劃過眼前。
三百年的記憶,巨量而毫無秩序的資訊之海不斷發出衝擊性的亂波。
在最後那絲絲模糊的意識還一息尚存之時,伊亞沃少女忽然睜大了眼睛,彷彿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似的,右手將繫在腿袋上的獵刀拔出,割開獵裝短衣的下擺,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氣,把它硬扯撕開,另一隻手托住了嬰孩那顆與身體大的不成比例的柔軟頭顱,輕柔地把它挪出身體之外。
摸索著,抓到了那條滑溜溜的肉管子,獵刀毫不浪費時間地把嬰兒與母體間最後一道聯繫給切斷。從此以後他或她就是自由之身了,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年輕的媽媽回想起了母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以及另外一句母親也常掛在嘴邊的話───可是創造生命的人,就得一輩子背負起創造的責任。
她輕輕地拍了拍血淋淋皺巴巴的紅色嬰兒的屁股,原先無聲無息的小生命放聲大哭起來,雖然沒有力氣發出笑聲,但看到孩子光溜溜的下體,少女的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笑容。
「是女孩哦,老包,這次的賭注是我贏了。」她無聲的喃喃自語道。
用割下的衣擺稍微把孩子擦一擦再裹住,從心裡油然而生的驕傲與精力讓她抱起那份從自己的血肉分離出去的血肉。輕輕的摟著,搖著,安撫被突如其來的巴掌嚇哭的嬰孩,那孩子正驚慌地大口呼吸濕氣頗重的人生第一口空氣呢───在驚慌過後,孩子張不開的眼睛下面一點兒卻是不停東嗅嗅西嗅嗅的鼻子,自然而然的把臉湊向媽媽飽滿鼓漲的乳房。
女孩也笑了,懶得再解開複雜的繩結,只消一抹刀子,令人垂涎欲低的美食便從衣襟裡彈了出來,這兩袋多到令人忿怒的奶水,也曾是歸鄉的旅途中令人惱火的負擔,曾試著找四下無人的場所,把多餘的奶水擠出來,因著好奇的理由而輕酌一口,卻發現那種味道實在是酸得令人反胃。
但今天看起來,似乎這股獨特的乳香味很令食客滿意,就算是蒙著眼皮也堅持要貪婪的吸吮,就連曾經厭惡過這股奶臭味跟重量帶來不適感的少女自己也屈服了,低下頭去溫柔地親吻著嬰孩充滿皺摺的前額,曖昧地舔食那溼潤的暗橙色短髮。
雨勢漸漸變小,天色漸漸亮起,不過已經在遠方染上了一抹些許的橘紅,與散落在天上的破碎灰色雲片,還有幾位早出門的星宿先站上了舞台。
當驚訝的精靈巡守者搜索到了奇妙叫聲的來源時,母親跟孩子都已經睡了,安詳地躺在染血的腐植堆上鼾然不醒。
因為一時大意,巡守者在緩緩挪動腳步移向母子兩人身邊時,發出了些微的摩擦聲───母性特有的一種對危險的敏感,將原本還沉睡在夢鄉中的精靈女孩給喚醒,一睜開眼睛,位在前列的巡守者就驚詫地嘆出聲,狼狽不堪地向後倒退了五、六步,察覺到濃烈敵意的巡守者們立刻退後,拉開距離,並且抽出獵刀,搭上箭矢,進入警戒狀態。
那是野獸的眼神。一位稍微有點資歷的巡守者在把木箭搭上弓警戒時,回想起他曾見過剛生下幼仔的母山豬是如何的兇猛與暴燥。
一雙銳利冷徹的眼睛上罩了層薄薄的琥珀色眼瞼,深皺的眉頭與毫無角度的嘴線形成強烈對比,女孩的左手托住胸前的嬰兒,手已經按在佩劍的握柄上。雖然現在是躺在地上,但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在半秒鐘之內抽出兵刃滅絕眼前的威脅。
在塗滿了橫紋墨綠色與黑色系油彩的伊亞沃巡守者臉上,滲出了斗大的汗珠,他們睜得一雙大大的眼睛,連眨眼也嫌多餘似的直盯著敵意的唯一來源。
直到僵持了半刻之後,樹洞中的伊亞沃女孩慢慢的鬆開了右手,但還是放在劍旁,她的耳朵因為放鬆而低垂下來,眉頭之間的折痕也有了顯著的減少。
女孩似乎也從對方臉上的表情發現到了。自己一時之間的起床氣跟警戒帶來的麻煩真不小,於是她決定主動開口化解誤會。
「…是納西亞.謝泰的同胞們嗎?是巡守者吧?」
面對她的問題,巡守者們遲疑地點點頭,但沒有開口答話。
一位提著獵刀與拋石器,臉上塗抹著濃厚的墨綠色油彩,身材比起其他巡守顯然要高大許多的伊亞沃青年擠開前列的同僚們,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瞪視著女孩。
「妳是…希貝爾嗎?」
「哦?你是…霍西恩?」
約莫思考了一下,懷裡還摟著嬰孩的女孩提出一個問題:「我離開多久了?」
森林巡守露出了苦惱的神色,低著頭在手掌上開始笨拙地計算起來。
「嗚…這個…」
「算了,幫我去告訴謝泰的長老們,就說…」她的手指比劃在空中,忽然停格,然後呆住了好一陣子之後,「就跟他們說『希貝爾帶著她的女兒回家了』。」
向晚的敬謐森林,這陣小小的騷動,很快就像投入平靜水面的小石子,連漪逐漸擴大,各式各樣誇張的耳語和傳說很快就流遍了每一位納西亞.謝泰居民的尖耳朵。
在許許多多的不可知與胡亂臆測裡,只有一件事實是被確實證明的。
「希貝爾回來了!」
就這樣,精靈少女的漫長旅途與傳奇性的冒險,在這天暫時告一段落。
而且她並非如同出發時的獨行,還多帶了一個人返鄉。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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