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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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燙整乾淨制服的學生在軍官學院的迴廊下穿梭著,深藍色制服所構成的喧鬧人影有男有女,明亮的光線自中庭穿過樹葉樹枝灑落在迴廊間的石製地板上,緩緩透露出圍繞著以古堡改建成的軍官學校的古典氣氛。
「蘇楠!蘇楠!」
和大多數白皮膚的人與眾不同,在不斷移動的人群中有著褐色皮膚的青年男子停下腳步,他將那顆清秀、有著微卷頭髮的黑色腦袋轉向叫喚他名字的方向。
「原來是奧斯卡啊…有事嗎?」蘇楠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因為不是使用母語,所以講話有些微的腔調。
叫做奧斯卡的白人男子牽著一名女孩穿過人群,來到蘇楠面前,他比蘇楠要高出半顆頭,與長相清秀的蘇楠不同,是位五官輪廓鮮明、英俊瀟灑的男子,儘管從語氣間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個性有些玩世不恭。
奧斯卡身旁的女子留著一頭半卷的金色長髮,勻稱苗條的身材搭配著有著如模特兒般細緻的面龐,碧綠的眼珠子貌美迷人。
「你這傢伙,怎麼跑這麼快?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飯嗎?」
「不用了,謝謝。」蘇楠回答。
「欸?真的?教官要請喝香檳耶,不去嗎?」奧斯卡大笑著,他的笑聲宏亮、開朗,「你沒聽錯哦!就是馮.羅爾傑少校!那個魔鬼教官!這女魔頭剛剛在畢業典禮上居然哭了!你有看到嗎?哈哈哈!」
「我有看到,確實讓人吃驚。」
「所以啦,走吧走吧!」奧斯卡拍著蘇楠瘦小的肩,眨了眨眼,「餐廳是在帝國飯店哦!高級的哪…而且是學校付錢!」
「免了,我還要收拾行李。你們去就好了吧。」
「………唉,」奧斯卡失去笑容,嘆了口氣,「連最後的畢業餐會都不參加,大家就真的會覺得你很不合群了哦,蘇楠。」
「這已經是事實了不是嗎?」蘇楠絲毫不覺得有甚麼不妥的回答,「我本來就不屬於那種場合。梅菲斯特人的聚會,阿蒂提亞人不適合參與。」他面無表情地說出了種族歧視的發言。
「蘇楠!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講這種話。」奧斯卡身旁的金髮女子嘟起嘴,終於耐不住性子厲聲說道,她也穿著跟兩人一樣的軍校生制服。
「…雪露絲,抱歉。」蘇楠點了一下頭,表示歉意。
「你知道我們從不這樣看你,蘇楠。」
「是的,我知道。」
「奧斯卡常跟我說,蘇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朋友就是朋友,管你是阿蒂提亞人還是誰,那都不重要。我們的友誼不是該被這種膚淺的事情所束縛,不是嗎?」
「小雪,我才沒有說過…」話還沒有說完,奧斯卡就被雪露絲用手肘狠狠的頂了一下。
「沒有嗎?」雪露絲瞪著自己的男朋友,「想裝甚麼?」
奧斯卡摀著肚子,先是以無奈的表情看著女友,再望著蘇楠,露出了有點難為情的微笑。
「我們是朋友,蘇楠。就算畢業不再是同學了,我們仍是朋友,永遠都是。」以最真誠的語氣與表情,雪露絲輕聲說道。
一旁的奧斯卡點了點頭,散漫的表情已經被不捨的面容取而代之。
「………謝謝你們,奧斯卡、雪露絲。」蘇楠低下頭,聲音似乎不再平穩鎮定。
三人保持著沉默,慢慢消化著內心中關於友情間的話語,而周遭的人群依舊吵鬧著、穿越過他們,彷彿是在不同的平行世界。
隨著時間流逝,人潮也慢慢散去,迴廊不再吵雜吵鬧,回歸沉靜。涼風穿越中庭輕輕吹拂,因廊柱、牆壁與天井間的格局而造成的氣流發出無法看見的風切聲。
「畢業後你有甚麼打算?」奧斯卡打破三人間的寂靜。
蘇楠抬起頭,望著兩位知己。他走出迴廊,來到鋪滿綠草的中庭,感受著因傍晚而逐漸消失的夕陽。在暗紅的夕陽下,他那有著阿蒂提亞血統的深色臉龐看起來更明亮也更有精神。
『我要回到祖國,運用我所學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蘇楠以母語說道。
通用曆967年10月31日 米薩怛共和國 米薩怛海峽以南70公里 圖塔澤高地
砲彈特有的呼嘯聲自阿蒂提亞帝國陸軍中尉蘇楠‧沙吉的頭上飛過,大口徑砲彈伴隨著呼嘯聲落在一公里外的敵軍陣地上,此起彼落的沉悶爆炸將敵軍的防禦工事掀上藍天。深淺色的泥土、石塊與人體軀幹被拋起數公尺,然後隨著地心引力而隕石碎片般的散落至大地。
約兩公尺深、沿著前線綿延了數百公尺長的的戰壕內擠滿了穿著深綠色制服的阿蒂提亞士兵,他們戴著沒有防彈效果的圓形水桶帽,並穿著一致的裝備,從水壺、背包、腰帶、彈夾袋到便當盒一應具全,捲起的毛毯背在身上,手裡的長步槍像保命符緊緊握在手裡。
士兵們待在因砲擊而撼動的戰壕裡,雖然穿著同樣的制服,受過同樣的訓練,但仍舊因為不同的生長環境而表現出不同的行為。
有些士兵閉著眼睛,在等待砲擊結束。有些士兵則在祈禱,而有些士兵則大口喘著氣,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加鎮定。但大多數的士兵則睜大著黑色的眼睛,有默契的保持著沉默,等待著命令發起的那一刻。
在眾多阿蒂提亞士兵中,以交換學生身份自外國軍校畢業的青年軍官蘇楠‧沙吉中尉則表現出不同的態度。
雖然看似冷靜,但他心裡正在咒罵著,咒罵著這場沒意義的戰爭與一切。
蘇楠穿著髒兮兮的阿蒂提亞陸軍四口袋軍官制服,戴著與士兵不同的硬殼筒形軍帽,黑色的軍官帽上繡有阿蒂提亞的日月國徽,白色的皮製帽帶繞過他纖瘦佈滿汗水的下巴綁緊,讓軍帽不至於在劇烈的運動中掉落。
深棕色的腰帶上掛著步兵軍官的各類裝備,皮製的望遠鏡盒、手槍套與彈盒、地圖袋、水壺與短刀,以及軍官才能擁有的小急救包,白色的槍繩自槍套尾端延伸至蘇楠頸前,像項圈般的套在他的脖子上,武裝肩帶上垂掛著一只銀色的哨子。
望遠鏡被取出掛在他的胸前,蘇楠的皮製綁腿跟短靴沾滿了泥土,腳踝以下埋沒在長久累積在戰壕內的泥巴中,泥水滲進靴子內,讓他感到難受。
他抬起手,看著手腕上裝有井字防撞蓋的手錶,早上八點四十三分二十三秒,距離攻擊發起時間還有十分鐘三十七秒。
一發射偏的砲彈落在陣地的前方不遠處,因爆炸而掀起的碎石與泥塵伴隨著劇烈的大地震動飛落至壕溝內,士兵們因吸入飄散在空氣中的塵埃與火藥味而咳嗽著。
蘇楠吞了口口水,任憑細小的石砂落在身上、積在肩頭。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自己。
在數十年前,阿蒂提亞與北方大陸的梅菲斯特帝國締結了同盟,兩國有著密切的交流,從農業、工業、商業到軍事產業等,各種技術交流非常的頻繁。而出身阿蒂提亞傳統戰士家庭、再加上在校成績優異的蘇楠,很快就成為前往盟國梅菲斯特帝國進行軍事交流的不二人選。
當然,蘇楠也自願前往,因為就跟大多數的阿蒂提亞青年一樣,他深信學習超級列強梅菲斯特帝國的技術,有助於讓水深火熱的祖國脫離貧窮與藩政分裂的狀態。
儘管帝國與阿蒂提亞有著深厚的合作關係,屬於先進工業國的帝國人始終對後進國阿蒂提亞有著強烈的優越感,這種觀感普遍的反應在帝國社會中,阿蒂提亞人時常受到歧視,從鄉村到城市、從酒館到沙龍,也從警察到軍隊,甚至是學校。
種族歧視這樣的文化衝擊讓蘇楠在保守的梅菲斯特軍官學校過得非常辛苦,他們的待遇甚至比其他非帝國邦交國的留學生還要來的悲慘,很多阿蒂提亞籍的同學都受不了歧視而中斷學業返國,只有蘇楠一個人堅持下來,在帝國教官的百般刁難下考取獲得高分,最終得到認同而畢業。
在眾多排擠蘇楠的梅菲斯特學生中,只有奧斯卡與雪露絲等極少數的人對蘇楠真誠以待,他們邀請蘇楠到家中作客,與蘇楠共同出遊、共享美酒,在蘇楠受到欺負時站出來挺身相助,不曾嘲笑蘇楠的口音,彼此像最親密的友人般相處。
奧斯卡既是純正的梅菲斯特人又是帝國貴族,他是蘇楠在帝國留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同一期的軍校畢業生。他畢業後加入了帝國邊境軍成為一名要塞砲兵軍官,爽朗負責的個性很得人緣,是所有畢業生中晉升最快的。上一次蘇楠寫信給奧斯卡時,他已經官拜中校,擔任一個砲兵要塞的總指揮官。
雪露絲同樣是蘇楠在軍校時最好的朋友,也曾經是他所暗戀過的女人,儘管異國戀愛不像廉價小說那樣美好,最後雪露絲與奧斯卡結為連理。蘇楠雖然痛心,但由衷的祝福兩位好友能夠得到幸福。畢業後的雪露絲加入了帝國機甲部隊,分派到裝甲列車上面服役擔任炮位管制官。
而回到阿蒂提亞的蘇楠,過的卻不太順遂,雖然如願以償加入了軍隊,但卻不受到高層的喜愛。比起有自我思想、具備先進理念與革新之志的留學軍官,上頭的老古板卻更重用只會拍馬屁等毫無專業素養的人。
奧斯卡曾詢問過蘇楠,是否願意到帝國的海外軍區服役,儘管待遇很好又能發揮長才,但熱愛祖國的蘇楠最終婉拒了,選擇繼續留在阿蒂提亞與理想奮鬥。
三人畢業後仍持續在互相通信,當奧斯卡與雪露絲結婚時,蘇楠也是受邀成為最重要的座上賓。就算分隔兩地,橫跨了整個明鏡內海,他們仍是最要好的朋友。
而在三人畢業後的兩年,也就是九六六年,梅菲斯特帝國與王聯爆發了戰爭,蘇楠變得難以連絡上奧斯卡與雪露絲。在隔年的九六七年,阿蒂提亞帝國也因為海峽問題與強大的鄰國聖克勞茲開戰,三人的聯繫就此完全中斷。
在這樣遍地烽火、世界大戰的時期,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沉浸在回憶中的蘇楠被最後一聲爆炸拉回了思緒,他再次看了一下手錶,距離攻擊發起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分鐘。
蘇楠往他的右手邊看去,穿著乾乾淨淨的指揮官阿杜卡少校依然頂著那精心修剪過的八字鬍邊揉著拳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傢伙…還嫌不夠嗎?蘇楠皺起眉頭。
「上刺刀---!!!」接著,阿杜卡少校吼叫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壕。
彷彿即席演奏了一場交響曲似的,整條戰壕內頓時充斥著拔出刺刀與將刺刀裝上槍口的金屬聲,以及步槍子彈上膛的聲音。
蘇楠抽出腰間的自動手槍,檢查手槍有無故障,蘇楠的手槍跟一般的阿蒂提亞軍規的左輪手槍不同,是外國製的自動手槍,那是他在海外歸國前,奧斯卡跟雪露絲送給他的餞別禮。
「…奧斯卡、雪露絲,希瓦真神將保佑你我一切平安。」蘇楠望著手裡的自動手槍低聲祈福。
阿杜卡少校一派豪邁的穿過戰壕,瞪了蘇楠一眼,走到他的攻擊發起的位置。
蘇楠轉頭望了望自己的班兵,班兵們皆以準備就緒。蘇楠向眾人點了點頭,接著自肩帶抽出了哨子,在制服上還算乾淨的地方擦了擦,然後輕輕以嘴唇咬住,等待著攻擊命令發起。
當秒針抵達錶面最上方,分針與時針停在指定的位置時,阿杜卡少校站上戰壕的梯子,高舉裝飾華麗的軍官彎刀,另一隻手握著哨子,大喊道:「無畏的諸位阿蒂提亞勇士!為了祖國---!!!」
嗶---!!!在油亮的八字鬍下鼓起腮幫子,阿杜卡少校將哨子吹的響亮。
蘇楠握緊手槍,試著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跟著吹響了哨子。
在聽到衝鋒哨的哨音後,原本像貓一樣安靜待在戰壕內的阿蒂提亞士兵們有如在同一時間全都開啟了某種開關,他們的眼神透露出殺意與恐懼。
『榮耀歸屬希瓦!萬歲---!!!!!』
戰壕內的士兵們爬上梯子、翻出壕溝,將上了刺刀的步槍指向前方,無數的綠色身影像自整片牆面上流下的綠色油漆,開始蔓延著咖啡色的大地畫布。
士兵們大喊著開始衝鋒,如月球表面般的無人地帶雖然只有短短數百公尺,但卻像是無盡的彼方,永遠也無法抵達,被砲轟過後的敵軍陣地也打破沉寂,機槍與各種輕兵器的發射火光不時在鐵絲網、彈坑、廢墟與枯樹之間閃爍。
砲擊並沒有完全將陣地內的敵軍消滅。
機槍子彈在鐵絲網間濺起泥花,第一排衝鋒的士兵很快就被掃倒了,敵方的砲彈也開始慢慢跟著落在衝鋒的阿蒂提亞士兵中,手腳、內臟與屍塊就像破布一樣四散。
「機槍!敵軍的機槍在開火!」
「我中彈了!醫護兵!」
爬出戰壕的蘇楠狂奔了好幾十步路,掛在胸口的望遠鏡隨著奔跑不斷撞擊著他的胸膛,爆炸濺起的泥水與碎石撲打在他臉上,使他看不清楚前方。在彈幕中他好不容易躲到了一台被炸毀的戰車後方,他的數十名班兵就跟在身後。
十多名士兵從他身旁衝鋒而過。
「喂!等…」在蘇楠還來不及開口叫住他們時,這群士兵已經被機槍與火炮消滅,成為大地養分的一部份。
在攻擊發起的頭幾分鐘內,阿蒂提亞軍隊已經損失了將近一百名士兵。
「前進!前進!不要恐懼!!我們是受希瓦祝福的戰士!!」阿杜卡少校依然驅趕著士兵朝敵陣衝鋒。
這根本就是自殺!蘇楠在心中咒罵著。
到處都是中彈士兵的哀號聲,但在砲火、槍聲與哭喊交錯的地獄之歌中,唯獨阿杜卡少校保持著高昂的鬥志,揮動著軍刀催促著士兵們前進。
「前進!阿蒂提亞戰士!前進!希瓦諸神正看著我們!衝啊---!!!」他在槍林彈雨中大喊著。
你這草包,就要害死大家了!瞪著阿杜卡少校,蘇楠憤怒著。
在他的腳下,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那是幾天前陣亡的阿蒂提亞士兵。阿杜卡少校在這個禮拜已經發起三次這樣『自殺性』的攻擊,而每次失敗的攻擊,都只是讓更多的家庭產生悲劇。
自軍事大國梅菲斯特帝國學成歸國的蘇楠知道這個留著八字鬍、靠著裙帶關係成為指揮官的死胖子沒有半點戰術素養,在他眼中,沒有迂迴、沒有掩護,也沒有步炮協同,他只有一種戰術---下令所有的士兵上刺刀,然後向前衝鋒。
這種戰術在一百多年前的戰爭或許很有威力,但在步槍的技術不斷增進以及機槍開始普及的現代戰爭中,這種像傻子的作戰方式只會遭到無情的屠殺。
在面對機槍陣地時,必須施放煙霧,以散兵隊形分頭掩護並接近消滅之,這在帝國,不要說是軍官,是任何一個低階士官都知道的基本觀念。但在後進國家阿蒂提亞這卻是新穎到無法被人接受的戰術。
蘇楠已經不知道跟阿杜卡少校建議了幾百次,但這個活在上個世紀的莽夫卻壓根也聽不進去。阿杜卡少校就像是個趾高氣昂的老化石,連帝國派來的軍事顧問都無法說服他,他看蘇楠不順眼,覺得這個國外留學的傢伙就像外國人養的狗,總是到處干涉他的決定。
就算有戰車或是裝甲車,也只被阿杜卡少校當成步兵的掩體配合步兵的腳步緩慢前進,結果就是成了敵軍戰防炮最佳的標靶,然後被打成火球,蘇楠的部隊原本有幾台寶貴的戰車,就這樣被擊毀了。現在,他們只剩下兩台裝甲車,還是必須以士兵的肉身之軀作為攻擊主力。
雖然在近代化開國,但阿蒂提亞仍是一個很封閉的國家。不只是軍學,其他領域許多根深蒂固的觀念與腐舊的習俗特徵仍像毒瘤一樣無法除去,許多新興的政策跟改革無法順利推展。這對像蘇楠這樣在海外辛苦學成歸國,懷著滿腔抱負想要改變國家使祖國富強的年輕人來說,有著很深很深的挫折。
挫折會演變成無力感,無力感會變成失望,失望在最終會形成憤怒。
「蘇楠‧沙吉!你躲在這裡幹甚麼!?」阿杜卡少校怒吼著,「衝啊!還不快前進!你這沒用的膽小鬼!!前進啊!」
在莽撞欠缺規劃的進攻中,阿杜卡少校代表著阿蒂提亞的腐朽,而蘇楠則代表著阿蒂提亞的新生,腐朽與新生將產生激烈的互斥效應。
蘇楠望著遍地的傷兵,在砲火下對阿杜卡少校說道:「少校!這樣是不會有任何進展的!」
「甚麼!?」
「請聯繫砲兵,以滾進彈幕進行掩護射擊!」蘇楠決定再次提出建議,「不然這樣無意義的攻擊只會像之前一樣失敗!」
「注意你的用詞!中尉!」阿杜卡少校怒吼,「我的命令就是進攻!叫你進攻就進攻!快帶領你的士兵向敵軍發起攻擊!廢物!」
蘇楠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瘦小的他比阿杜卡少校還要矮上一些,但在旁人眼裡,此時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與怒火卻讓人覺得他比阿杜卡少校還要高大。
「………毫無掩護朝敵軍的機槍進攻嗎?難道你沒發現?你這種愚蠢的作法只是讓士兵白白去送死而已!」
「你、你剛剛…你剛剛說甚麼!?」阿杜卡少校氣的七竅生煙,油亮的八字鬍也因此被弄亂。
蘇楠身旁的士官拉著蘇楠的袖子示意他停止,但蘇楠卻甩開了士官的手。
往前站了一步,蘇楠怒視著阿杜卡少校,「你這種愚蠢的指揮方式只會導致攻擊失敗!你以為這是甚麼時代的戰爭?你爸爸那時代?還是你爺爺的時代?」
蘇楠伸出手指,指著被炮聲、爆炸聲與槍聲所環繞的戰場。
「看看四周,有多少士兵因為你的愚蠢而喪命!」
周圍盡是死亡與負傷的士兵,除了槍聲跟炮聲之外,最常聽到的就是人體被子彈貫穿或是被炸碎的聲音。被槍彈劃的肚破腸流的士兵倒在泥地裡哀號,被炸斷手腳的年輕士兵拋棄了僅存的男性自尊,倒在地上大聲哭喊。
爆炸將脆弱的人體撕碎,像破布一樣掛在枯樹上,腸子與內臟就像樹上的果實紛紛落地,幾天前的屍體與剛剛陣亡的屍體混在一起、疊在一起,在熱烈的火線下,無時不刻都能聞到血水、火藥、泥土、屎尿與鋼鐵碎片的味道。
被大型砲彈炸開而積水的彈坑,漂浮著剛陣亡的士兵屍體與斷肢,深綠的制服被染上泥巴的咖啡色與自人體流出的紅色鮮血,形成一種噁心的顏色。
其他士兵依然遵照著命令向前衝鋒,就像飛蛾撲火般的朝死亡衝鋒,僅有少數幸運的人,或許是二十幾人當中的某一個人,能夠得以更接近敵陣的鐵絲網,但大多數的士兵都在抵達之前負傷倒地,在灰色的天空下等待著加入死亡的行列。
這樣地獄般的景色,在這一個禮拜,出現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恐怖。
被指責無能,阿杜卡少校氣的發抖,但他一句話也擠不出來。此時他發現,周圍還活著的官兵,在聽了蘇楠的話之後,皆露出了認同的表情,而有些士兵則跟這個海外歸國的年輕軍官一樣,面露怒色。
「蘇楠‧沙吉!不許你散播失敗者的思想!!」覺得自己被孤立的阿杜卡少校大叫起來。
「這一整個禮拜,你失敗三次了!三次!而這一次,也即將失敗!到底誰才是失敗者!?」蘇楠狠狠的回嘴道。
「住口!給我住口!你這梅菲斯特養的狗!不可質疑希瓦的偉大任務!阿蒂提亞的軍人都必須為神聖的理想付出!」阿杜卡少校不甘示弱,指著蘇楠的鼻子大罵。
一發自敵陣射出的砲彈將最後一台裝甲車炸毀,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全身著火的駕駛兵像火球一樣爬出車門,彷彿喝醉的往回走了幾步,隨後往前倒在泥巴內,身上的火焰直到衣服與肌肉被燒光才逐漸熄滅。
「看甚麼!不准看!」阿杜卡少校高聲叫著,「前進!快前進!往前衝啊!」他對周圍的士兵下令。
沒有任何一名士兵聽從命令前進。
「你們搞甚麼!?快啊!前進啊!衝鋒啊!」阿杜卡少校揮舞著軍刀,在看到還是沒有人願意聽從命令時,他開始踢士兵,「你們這些廢物、膽小鬼!快前進!?有希瓦的保佑,你們怕甚麼!?衝鋒---!!!」
就算被踢被踹,仍沒有一名士兵願意起身向前。
「這些廢物!你們知道抗命的後果嗎!?快前進!再說最後一次!前…」
「你還不懂嗎?」淡淡地打斷阿杜卡少校,蘇楠按下對方握住軍刀的手,「沒有人會再聽你的命令了,少校。大家…都不想白白送死。」
「………………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廢物!希瓦絕不容許失敗者!」阿杜卡少校用力甩開蘇楠的手,軍刀失手落地,陷入了泥堆。
覺得自己像是馬戲團的動物,被在場的所有人盯著而感覺氣氛不對的阿杜卡少校往後退了幾步,慢慢將手伸向腰際的手槍槍套。
好不容易才掏出左輪手槍,阿杜卡少校已經氣的臉紅脖子粗,將因憤怒而顫抖的槍口對準了蘇楠瘦小的身軀。
「蘇楠‧沙吉!我、我要槍斃你!」
「………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場攻擊將要失敗的事實。」
「住口!看我打爛你那張嘴!!」
奧斯卡、雪露絲,對不起啊…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蘇楠握緊了拳頭,為無法再見到好友而感傷,但他並不後悔。
在阿杜卡少校即將扣下扳機的瞬間,一排子彈戲劇性的以極快的速度擊中了他。
第一發子彈打穿了他的胃,第二發子彈打中他的脊椎並卡在身體裡頭,第三發子彈打穿了他右邊的肺,第四發與第五發子彈則打斷了他的肋骨與鎖骨,而最後一發子彈,則自他的右眼鑽入,帶著腦漿與部分頭蓋骨自後腦杓竄出。
在阿杜卡少校還未意識到自己被擊中時他就已經喪命,往後倒了下去,肥胖的身體浮在咖啡色的爛泥上,與大地融為一體。
他站的太外面了。
蘇楠看著這一切突然的發生,然後在短短的幾秒內結束,他在槍炮聲下靜靜的站著,沒有表示出任何惋惜…或高興,也沒有任何感覺。應該說,他面無表情。
所有的官兵都看著阿杜卡少校的屍體,彷彿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於他們不知道該說甚麼。
良久,一名士兵打破了沉默:「這隻豬終於死了…」
另一位掛著山地彎刀留著大鬍子的資深士官長站了起來,走到蘇楠身旁。
「中尉,」他拍拍這位留學軍官的肩,「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的指揮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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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fürst von S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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