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19年 12月 16日, 18:03 文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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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通用曆1003年 牧月 伊斯德利亞共和國 塔蘭
“戈爾頓先生,聽說,您當年是參加過伊斯德利亞內戰的士兵,是這樣嗎?”
我看著眼前這位白發滄桑的老人,如此詢問。
“是啊,那是差不多40年前的事情了……”
老人坐在長椅上,像是在沈思,呆呆地望著窗外。
“是這樣的,我們的考察隊隊員,在諾瓦河裏找到了壹些失物,如果我們沒搞錯的話,其中的這枚勛章,應該是您的吧?”
我從口袋裏掏出壹個小木盒,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把壹枚經過多年侵蝕但依舊閃耀的金色勛章展現出來。
此勛章獻給參與諾瓦河畔保衛戰的英勇戰士 ——列兵 若歐·戈爾頓
“現在,我們正式將這榮譽枚勛章交還給您。”
“我不能要……”
“您這是......為什麽?”
對於老人壹口回絕我的好意,我倍感迷惑。
“因為,我不配擁有它。”
“怎麽會!您們在這場戰役中可謂是拯救了國家啊!”
“我做的事,稱不上什麼拯救國家……”
老人沈默了壹會,將視線從窗口移回我身上。
“年輕人啊,有些事情,未必是妳想象的那麽精彩,那麽光榮,事實是十分殘酷的……”
說著,老人也從口袋中拿出壹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小心翼翼地遞給我看。
“這是……?”
盒子裏面裝著的是壹個被打爛了的金色掛墜。
“這只是,壹個掛墜……”
老人轉過身去,停止言語, 但過了不久,他又轉過身來, 真摯地看著我,對我說道:
“這個掛墜,是故事的開始,也是故事的結尾......這壹切,都得回到那四十年前,我們剛從侯國打完仗回來的時候說起……”
(Ⅰ) 通用曆963年 霧月 帕特裏侯國邊境地區 安德魯爾
(1) 列車鳴響汽笛,兵士們紛紛攀上車廂,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飽經戰火洗禮的異鄉,回到祖國的懷抱中。
但是,可能只有我,還對這個地方留有依戀,仍佇立在站臺上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喂!列兵,別磨蹭了!錯過這班車你可要走路回去啦!”
“抱歉,長官!請再等我壹下,我馬上就好!”
雖然我嘴上是這麽說,但是我的內心並沒有把握,她究竟會不會來送我離開。
嗚嗚嗚——————
火車鳴起汽笛,濃濃的白煙從煙囪噴出——時間到了。
我有點失望,她究竟還是沒有來, 但,或許這樣的結局才適合我們, 見不到面,便不用體驗離別的痛苦,也許吧。
“喂!列兵,快點!就差你啦!”
汽笛再次鳴響, 車輪開始轉動, 我不得不懷著這份心情,踏上車廂。
“若歐!!!”
“克羅艾?!”
我要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不過,還是太遲了。
車輪滾滾,濃煙裊裊, 火車已經啟動了。
“若歐!等下!!”
明知自己追不上火車,但她仍然傻傻地向我奔來。
“克羅艾!!”
但我也好不了多少, 只能呆站在車廂上, 大聲呼喊著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 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向自己跑來。
“若歐!!接著這個!!”
也許她已經明白,自己無法追上火車了, 於是便從口袋中掏出壹個東西,向我扔來。
“克羅艾——!!!”
我探出身子,伸出手來, 壹把抓住被她扔到半空中的東西。
“若歐——!!!”
火車愈來愈快,漸行漸遠, 逐漸將我們分離。
“克 羅 艾————! ! !”
“諾 歐——! ! !”
我們二人相互呼喊著對方的名字, 然而火車卻越開越快、越開越遠, 因此,我們的呼喊只是隱隱約約地傳到對方心中, 直至彼此,都消失在那金色陽光照耀下的地平線上。
(2) 陽光透過窄小的觀察窗射入, 讓柔弱的光線與漫揚的輕塵交織在壹起, 使車廂的壹個黑暗角落變得如同聖域壹般。 而我,就坐在這個角落裏, 就著淡黃的的日光, 反復掂量著手中的東西。
“掛墜啊……”
沒錯,這便是剛才克羅艾向我扔來的東西, 壹條金色,細長的吊墜。
這條吊墜的底部,掛著壹個橢圓形的小匣子, 打開來看,是壹張小小的照片, 那是還在不久之前,我和她的合照。
“噢噢,若歐,從女朋友那裏得到了不錯的東西嘛。”
“你好煩,快滾開……”
就在我失落的時候,有個看不懂氣氛的人過來了。
“誒?這麽生氣幹什麽啦,不就是失戀了嘛。”
“誰跟你說我失戀了?!我們只不過是分開了而已!”
“那不就是失戀了嘛?”
“你閉嘴。”
這個惹人煩的家夥叫梅爾克, 在年齡上大我好幾歲, 是和我同壹個班的戰友。 雖然平時喜歡到處去鬧別人, 但在戰場上卻很可靠, 不過他平時的作風還是讓人覺得他很煩。
“好啦梅爾克,別人心煩的時候你就別去騷擾別人啦。”
這時,連坐在壹旁的老班長也發話呵斥梅爾克了。
“有什麽關系嘛,老班長,我這是給他減壓呢,你看,他現在是不是沒剛才那麽沮喪啦?”
“對,現在我的憤怒已經超過沮喪了,你就等著挨打吧。”
“好啦好啦別鬧了,車廂就這麽點大空間,你們還要在這裏鬧來鬧去的。”
在班長勸解下,我才放下了正要揍向梅爾克的拳頭, 可是梅爾克還是不知悔改,再次挑起了話題。
“我說啊,老班長,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妻子也是你當年在外國打仗的時候認識的吧?給我們說說唄,說不定還可以給我們這家夥提供壹些經驗呢。”
“哈?我的往事有什麽好提的,我們那個年代啊,科技還沒現在這麽發達,能夠打電話什麽的,所以我們在離別之後壹直都是用書信聯系的,久而久之,我頭腦壹熱,突然申請退伍跑到鄰國去把她娶回來了。”
經過了歲月的打磨,老班長已是滿臉滄桑, 花白的發鬢,悄悄地從軍帽地下鉆出來。
“不過,可惜啊,我妻子她還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人世了,她走得那麽急,只留給我壹個女兒和壹張照片,而我,也不知不覺,在家鄉當個木工過活,帶著女兒度過了二十多年的時光,直到四年前這場戰爭爆發後,我才重新被國家征召入伍,踏上他鄉作戰……”
老班長說著,在口袋中掏出壹個殘舊的信封。
“那是寄回老家的信嗎?”
“不是,我搬家了,和女兒壹起在北方的阿裏圖斯省定居,那邊有熟人照顧我們;如果我在戰場上遭遇什麽不測的話,這就是我的遺書了,還得麻煩你們幫我捎回去,不過,現在戰爭結束了,已經沒必要了。”
接著,老班長又從中倒出壹張泛黃的黑白照片, 和我剛得到的吊墜裏的那張照片壹樣, 是老班長和他愛人的合照。
“嘿誒……老班長年輕的時候還蠻帥的嘛,當時應該很受女性歡迎吧?”
“是啊,雖然是過去式了,現在,解甲歸田,陪在女兒身旁度過晚年,才是我所希冀的,到時候,不介意的話,可以來看望壹下我這個老頭子,我們家會熱情招待你們的。”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壹下才行了!”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在被梅爾克騷擾過壹番後, 我的心情確實有所好轉。 但正當我打算加入他們的話題時……
“嗯?外頭好像有什麽奇怪的聲音,你們有聽見嗎?”
“好像是有,我去看看吧。”
老班長站起身來,向車門走去。
“我也壹起去!”
而我也隨即起身跟去。
喀啦————
車廂的趟門被我們拉開, 刺眼的陽光便瞬間湧入車廂內, 使得我壹下子睜不開眼來。
嗡嗡嗡嗡————
在茫茫的綠色原野上, 在無垠的碧藍晴空下, 有壹支灰色的戰機編隊如雄鷹般掠過。
“那是,北方同盟軍的戰機?”
“對,那應該是他們的攻擊機來著,但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畢竟戰爭都結束快壹周了,他們就算是要巡邏,也不必出動對地用的戰機吧?”
“難道是專門來迎接我們的?”
看見戰機編隊耍雜似地飛行,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恐怕,他們真的是來‘迎接’我們的……”
“什……?!”
不等我問完,老班長就壹把將我護進懷裏。
* * * * *
拉開車廂的趟門, 不祥的灰色戰機在上空盤旋著。 “那是,北方同盟軍的戰機?”
“對,那應該是他們的攻擊機來著,但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畢竟戰爭都結束快壹周了,他們就算是要巡邏,也不必出動對地用的戰機吧?”
“難道是專門來迎接我們的?”
若歐貌似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仍在那裏開玩笑, 但是,不祥的預感已經開始在我的心中蔓延。
戰機如此飛行, 喚醒了我的腦內的各種記憶: 北方軍閥與南方政府之間的矛盾; 南北民族之間的不和: 北方領主獨立起義的傳聞; 再加上眼前向我們俯沖而來的戰機等等……
“……恐怕,他們真的是來‘迎接’我們的……”
“什……?!”
不等若歐講完,我便壹把將他護入懷中。
“抱歉,我的信,拜托你了——”
* * * * *
“抱歉,我的信,拜托你了——”
“哈?!”
“空襲——!!!!!!”
還沒等我理解班長說的話, 壹顆炸彈便已落在我們身旁。 巨大的爆炸聲刺穿了我的耳膜, 灼熱的沖擊波又將我們掀出車外, 我的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天旋地轉這個詞來形容。
機炮有節奏地開火; 火箭彈掠空而過; 重磅炸彈著地爆裂; 壹節壹節的車廂被爆炸掀到半空, 剛才和平的壹切,在壹瞬間沒入了火海。
“老班長!老班長!你沒事吧?!”
我捂著流血不止的耳朵,驚慌地大喊, 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被嗡嗡的耳鳴聲給蓋過去了, 等到我回過神來時, 老班長他那淺藍色軍服, 早已被染成鮮血的紅色。
(3) 空襲結束了, 幸存者們紛紛從熊熊燃燒的車廂中逃出。
“這他媽的究竟是怎麽壹回事?!他媽的這該死的戰爭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和我同壹個車廂的,就只有梅爾克等寥寥幾人活了下來, 但經過這番轟炸,沒受傷是不可能的, 梅爾克的額頭與手臂就被彈片給擦傷了, 即使是做了包紮也蓋不住涓涓外流的鮮血。
“剛才攻擊我們的,是北方同盟軍……”
“北方軍……沒想到戰場上的傳聞是真的,那群該死的軍閥還真敢挑起內戰啊。”
“全員集合!!!向南撤退!!!”
正當梅爾克唾罵軍閥時,有個幸存的士官發話了。
“喂,若歐,我們該走了。”
“抱歉……你走吧,當我掉隊就好。”
“你……難道是老班長的事情?”
“嗯,老班長他救了我,所以我要幫他完成遺願。”
“遺願?”
“嗯,就是那封信……”
我無法忘懷,老班長對我說的最後壹句話 ————拜托你了。
“你真是瘋了,你打算壹個人去做?”
“嗯,所以不用管我了,你走……”
“說什麽話?我和你壹起走。”
“梅爾克,你……”
“不要把我想象得那麽沒有人情味,說吧,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要,確保把老班長的遺物帶回給他的家屬。”
轉輪手槍,地圖包,望遠鏡,身份牌,還有…… 還有最重要的,那封已被鮮血染紅的信。
等到大部隊離開後,我們開始整理老班長的遺物。
“我們坐火車花了多少時間?”
“大概……三個小時左右。”
“粗略計算下,我們現在大概在埃布羅的這個位置,而老班長的家在附近的阿裏圖斯,不算遠,估計我們能夠在深夜前到達。”
“那好,我們出發吧——”
我們二人迎著天邊那紫色的夕陽,壹路西進。
“喂,若歐,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麽,給我說清楚。”
“老班長的名字。”
“…………”
好奇怪啊, 明明經歷了那麽多生死離別, 我應該也對這些事情感到麻木了吧? 但是,為什麽, 壹想起那個人,卻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難道你忘記了?”
“沒有這回事,只是,我不想再次想起那些令我傷心的事情而已。”
時隔多日,我再次感受到了幾年前, 那個還是新兵的我的種種情感——懦弱。 是因為老班長他救了我嗎? 還是有其他原因在裏面? 戰爭爆發時,士兵們在前線沖鋒陷陣, 就算是成百上千的戰友在我面前死去, 我也沒有流過壹滴眼淚; 但現在戰爭結束了, 我卻因為失去我的長官, 失去壹個小小的士官而感到悲痛……
“克萊芒·布羅夫斯基——”
我從口袋中取出老班長的身份牌, 照著上面的名字,讀了出來。
“謝謝你,老班長——”
當我念出那個名字時, 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為了不讓梅爾克發現,我還特意快步走到他的前面。
“喂,梅爾克,問你個問題。”
“問吧,我盡可能回答你。”
“你會為了壹個因為救你而死去的人哭嗎?”
“如果是個沒什麽交集的人的話,我應該不會哭,最多會感到內疚而已;但如果我有壹個十分親密的朋友死了,無論他是否救過我,我也會因此感到傷心,會因此落淚。”
“原來如此,謝謝你,梅爾克。”
夕陽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 夜空中的星星,也變得明顯起來。
‘拜托你了,若歐——’
我仿佛聽到有人在對我說話, 於是,我轉過身去確認。
“怎麽啦,若歐?”
不過,身後並沒有出現那個人的身影, 果然,是我的錯覺吧。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對著無垠的蒼穹, 小聲回應了壹句——
“交給我吧。”
不知道我的聲音, 是否能夠穿過遼闊的天際, 跨越那起伏的群山, 傳達到那個人所在的彼岸?
(Ⅱ) 通用曆963年 霧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阿裏圖斯
(1) ‘大北方民族同盟軍政府中央廣播電臺……’
經過半天的奔走,我們終於在傍晚抵達了目的地—— 位於南北分界線上方的阿裏圖斯。
我的祖國,伊斯德利亞大公國位於王聯的南部, 國土的話,不算遼闊,以中線附近的山河分隔南北; 北方地區工業發達,相對于南方要現代化; 南方以農業與商業為主,保留了許多古老傳統。 兩方水土,造就了不同民族,衍生了不同風俗, 但同時,兩地差異也為南北兩方埋下了戰爭的禍根, 古往今來,這個國家已經爆發過上千場南北戰爭了, 而現在,只不過又是壹場新的利益鬥爭。
北方的同盟軍,南方的國民軍, 壹個屬於軍閥組織,壹個屬於資本集團, 這兩兩支軍隊之間的戰爭, 如同強勢的的武夫與富有的貴族之間的對抗。
“老板,來兩杯啤酒,再要壹份大號烤豬排!”
此時的我們已換下軍裝,藏好軍備, 來到城郊區域的壹座小酒館裏, 從收音機和其他顧客的閑聊中收集與戰局相關的情報。
‘……同盟軍揮師南下解放專制王權統治區……’
‘……同盟軍先遣隊於奧利拉與國民軍展開激戰……’
‘……國民軍在巴特裏亞森林地區部署重兵,我軍應對該況決定暫緩攻勢……’
廣播裏壹直在播放國民軍敗退的消息, 雖然不能全部相信,但面對同盟軍突然並龐大的攻勢, 我們的國民軍肯定是壹下子反應不過來的,
看來我們只能壹路向南才能夠與大部隊匯合。
“按照現在的戰況,除了南下之外我們應該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吧?”
梅爾克看著地圖壹臉嚴肅地說道。
“小聲點……這裏可是別人的地盤。”
“抱歉,那明天我們得早點出發,不然我手頭還有點錢,先去租個房間。”
“好,那待會我們壹起去那裏吧。”
“……我就算了,你壹個人去吧,我不太能應付那種哭哭啼啼的場面……”
“好吧,那待會我壹個人去,你就在房間裏等我吧。”
“對別人說話委婉點,別太直白了。”
“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待會見。”
“嗯,路上小心。”
在租下房間後,我帶著老班長的遺物走出酒館。
(2) 夜已深,街燈悉數亮起, 迎來成群的飛蛾盲目地往上撞去。
“不好意思,請問……”
“您好,這個地方……”
同樣在黑夜中想盲頭蒼蠅壹樣亂撞的,還有我。 雖然我並不是壹個路癡, 但是對於我這樣壹個外鄉人來說, 這座陌生的城鎮實在是太過於復雜了: 相同外形的建築, 縱橫交錯的道路, 數不勝數的小巷…… 這壹個個“陷阱”害得我連回去的路都找不著了。
“抱歉打擾壹下,請問這個地方怎麽走?”
城郊晚上的大街十分冷清,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壹兩個過路人。
“噢,這個地方啊,只要沿著這條路直走到分岔路口時拐進右邊的巷子就能見到你要找的地方了。”
“這樣啊,謝謝你!”
道過謝後,我便準備繼續前往目的地,但……
“等下!!你……該不會是南方人吧?”
“呃……不是……”
“哈哈……不用那麽緊張,我只是想提醒你壹下罷了。”
“這樣啊,真是嚇我壹跳……那,提醒是指?”
“最近有很多叫作‘庫西塔’的極端民族組織成員在附近區域鬧事打人,就連政府也是默許甚至是支持他們的各種針對其他民族的暴力行為,你可要小心點,被他們找麻煩的話,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謝謝你的忠告,那我先走壹步了!”
“記得小心那些戴黑白袖章的人——!!”
按著剛才那個好心路人的指點, 我順利來到了目的地前。
“應該是這棟房子了吧……”
對照手上老班長的那封信,那封遺書, 地址並沒有錯,只不過……
“這些塗鴉是怎麽回事啊……”
房子的墻壁上塗著壹個顯眼的“×”, 此外還有各種罵人的臟話, 像是被人惡意破壞了。
“有人在家嗎?”
我伸出手去,敲了敲門, 門後隨即傳來腳步聲。
“你好,我是……”
“我跟你拼了——!!!”
在門打開的壹瞬間, 壹名咖啡發色的少女拿著掃帚迎面打來。
“哈?什麽?!”
“去死吧!!庫西塔的走狗!!!”
“誒?!等下?!我不是…聽我說!”
“閉嘴!!去死!!”
掃帚仍然無情地朝我臉上打去, 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如果這樣下去我就只會被趕走,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決定粗魯壹點。
“先聽我講啦!!!我是你父親的部下!!!”
我壹手抓住掃帚,順勢將對方推到墻邊上。
“父親的……部下?”
聽到“父親”這個詞後,少女驚愕了。
“對,克萊芒·布羅夫斯基軍士。”
“為什麽……父親他沒有親自回來?該不會……”
在意識到到我真的是她父親的戰友後, 少女的表情逐漸變得不安與焦急, 雖然不忍心,但是我也必須告知她這壹殘酷的事實:
“抱歉,他已經在戰場上犧牲了——”
話音剛落, 神情恍惚的少女便緩緩地從墻上滑落, 最後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 * * * *
“若歐他沒問題吧……”
時間已經不早了, 再怎麽說也該回來了吧? 只能希望他沒有遇上什麽麻煩了……
“喂!老板,出來!!!”
當我還在擔心若歐時, 酒館的下方傳來壹陣嘈雜的聲響, 看來是有什麽不妙的人來找麻煩了。
“誰啊?!啊!原來是庫西塔的長官啊……請進請進,請問長官蒞臨小店是有什麽貴幹呢?”
庫西塔?那是什麽玩意?
“沒什麽,例行檢查罷了,你沒有窩藏那些南蠻吧?”
“南蠻?怎麽會呢?我們店是絕對不會接待那些南方佬的,長官您就放心吧。”
南方佬?難道是同盟軍派來的人?
“那就好,而且我看你也沒有那個膽子敢這麽做,那我就先走啦,記住,發現那些南蠻要馬上報告!”
“小的明白,長官您慢走哈!”
看來在城郊也有不少同盟軍的勢力, 我們必須盡早離開北方勢力的控制範圍才行。
叩-叩-叩-
“客官,不好意思打擾壹下。”
剛才還在樓下的老板來到了樓上, 輕輕地敲打著我的房門。 鑒於剛才的那段對話, 這個老板恐怕是要對我不利, 於是我把轉輪手槍藏到大衣中作為保險。
“請進吧,有什麽事嗎,老板?”
我緊繃著神經打開房門。
“客官啊,剛才在下面的事情你應該聽到了吧?”
“下面?我剛才睡著了,不清楚。”
“這樣啊……不過,客官你應該不是北方人吧?”
“…………”
我裝作不經意地把手伸到大衣裏, 緊緊地握住轉輪手槍。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其實也不是我不想做您們的生意,只不過我們這邊有些激進的民族主義分子經常去找南方人麻煩,所以,我不建議你留在這裏太久,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對吧。”
“我們明天壹早就走,至少讓我們在這裏住壹晚吧?”
“這當然沒問題,那麽,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老板輕輕向我鞠了壹躬, 帶上房門,離開了房間。
“真是嚇死我了……”
當我得以松開握槍的手時, 卻發覺自己的手心變得粘稠起來, 壹看,原來我的手掌早已滲滿了冷汗。
(3) “抱歉,讓你看見我的醜態了。”
“沒關系,我能夠理解……”
化解了剛才的誤會後,我們回到屋子裏來。
“這個,是妳父親的遺物——”
我緩緩拿出那封殘破且染血的信件,遞向少女。
“謝謝你,父親他最後還有交代什麽嗎?”
“很抱歉,襲擊來得太突然……”
聽到“最後”這個詞, 我的腦海裏又回憶起了那壹幕,心裏很不是滋味。 如果她向我問起,父親是怎麽犧牲的, 那麽我又該如何回答她? 難道要我說老班長是為了保護我才死的? 但我有這個勇氣說出口嗎? 恐怕我只會編個故事來欺騙她吧。 不過,值得慶幸, 她並沒有這麽問我, 使我的良心不至於那麽痛楚。
“…………”
“…………”
我們雙方都不說話, 整間屋子陷入沈默之中,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沈默,我決定挑開話題。
“那個…妳需要什麽幫助嗎?我會力所能及地去幫助妳的,畢竟,妳壹個女孩子在生活上可能會比較困難。”
雖然是為了挑開敏感話題, 但我關心她的心情並不是假的, 我是真心想幫助老班長的女兒的。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有壹份穩定的工作,還是能夠養活自己的。”
“那,還有妳說的那個庫西塔什麽的和外墻的那些塗鴉之類的,不要緊吧?”
“嗯,他們就是壹些流氓罷了,沒關系的……”
“好吧,那請妳多保重了,我就先告辭了。”
“謝謝,也請您多保重,再見——”
我懷著沈重的心情,離開了少女的家。 如果老班長沒有死, 如果戰爭沒有爆發, 那麽這個家庭, 應該會很美滿幸福吧? 不,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話…… 算了,不要再去想了, 既成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 我也沒有能力去改變, 越想,只會越難受,
“所以,還是早點回歸現實比較好吧。”
我望著浩瀚的星空,如此設想, 如果我們順利與部隊匯合,回到南方的話, 又會有怎麽樣的命運等著我們? 多半是繼續投入戰鬥,然後在戰場上死去吧? 還有,這城鎮的道路也是夠嗆的, 我該走哪條路回去來著?
“哦,回來啦,等你好久了。”
當我回到房間時,梅爾克正半躺在床上。
“喂,梅爾克,問你個問題。”
“又來啊?我可不是你的專屬心理醫生喔。” 梅爾克有點不耐煩地調侃我。
“其實,我們南方人和北方人有什麽不同?”
“……你遇上那些叫庫西塔的家夥了?”
“看來你也知道啊,我倒是沒有遇上那些家夥,但是,在途中聽說過他們的所作所為。”
“說到南北方人的區別啊,區別……”
梅爾克停頓了壹下,然後接著說。
“我們南方的布裏塔族大多是當地的希菲爾人與移民 而來的阿蒂提亞人的混血後代,而北方的梅裏亞族則 是地道的希菲爾後裔,簡單地叢外貌來講的話,就是 我們的膚色、發色以及瞳色都偏深色,而他們則多呈 淺色......不過,我估計那些人,只不過是借著民族的借口來獲取他們想要的利益罷了。”
“那,還有……”
“行啦別煩我了,我都要困死了,問再多的問題了解再多的真相都是無法結束戰爭的,你還是早點睡吧,這樣還能想想怎麽活久壹點,晚安!”
梅爾克煩躁地打斷我沒問出口的話,睡覺去了。
“好吧,晚安——” 我將房間的燈關掉,然後帶著壹整天的疲憊跌入夢鄉。
* * * * *
在父親復員之後,我經常會做壹些噩夢, 夢的無壹例外都是父親戰死沙場的場景, 被子彈打爛身體,被炸彈炸飛手腳; 每當我在夢裏目睹這些血腥的場景時, 我都會馬上被嚇醒, 然後到廁所裏嘔吐壹番。
雖然夢裏的內容是血淋淋的,十分惡心, 不過,我並不會去哭, 因為,這僅僅是壹個夢罷了。
但是現在,父親真的死了, 沒有出現我夢中的飛機大炮, 只有單單壹句話——“他犧牲了” 便宣告了父親的死亡。
“父親……”
我的手中緊緊抓住父親的遺書, 卻又不敢打開去看, 雖然父親的死已經是事實, 但我的內心卻在抗拒著這壹事實, 所以我不願打開這封信來看, 只是將信再次揣進口袋裏, 將現實埋沒在心底, 然後,用毫無說服力的謊言, 繼續徒勞地、欺騙自己。
(4) 罌粟花海。
我不知為何, 獨自站在橙色蒼穹下的花海中, 就這麽靜靜地,觀望著眼前的景象。
紅色的花瓣伴隨著晚風與蝴蝶共舞, 白色的飛鳥背對著夕陽在空中翺翔。
這裏是哪裏?
“這很重要嗎?”
是誰?!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
遠方地平線上, 出現了壹個黑色的身影。
“謝謝你。”
謝謝我?為什麽?
“雖然很不好意思。”
他慢慢向我走來。
“但我還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雖然走得很慢。
“你會幫我的吧?” 但他卻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便來到了我的面前。
“若歐·戈爾頓。”
淡藍色的軍裝,魁梧的身板, 壹切都是那麽地熟悉, 但是我卻沒能看清楚他的臉。
“去吧,我相信你能辦好的。”
等壹下!你要我幫你什麽?!
“請幫我保護好她——”
“若歐,若歐!快醒醒!!!”
我好像做了壹個夢, 但我卻忘記在夢裏發生了什麽, 只記得我到了壹個很美、很美的地方。
“快起來!出大事啦!”
那裏有個人好像對我說了些什麽, 可是,內容我記不起來了。
“若歐——!!!!!!”
“嗚哇?!怎、怎麽回事?!”
“你看看窗外。”
梅爾克拽著我的衣領,把我拎到窗前。
“這……?!”
濃煙四起,人聲喧嘩, 昨晚那個平和的城鎮,現在已化為煉獄。
“庫西塔開始行動了,我們得趕快逃走!”
壹群身著黑衣,手執火把的人正到處縱火, 而另壹群手持棍棒的黑衣人,正打砸房屋店鋪的玻璃。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驅趕異族。”
梅爾克迅速地打包著行李, 冷冷地拋下這句活給我。
“糟了,梅爾克……”
“是啊,糟透了,所以你動作快點,我們馬上逃出這裏!”
“不是,我是說老班長的女兒!她已經被盯上了!” 梅爾克突然停下了手上工作。
“該死,你說什麽?!”
“老班長的女兒!”
我抄起行囊奪門而出。
“快逃!快逃!庫西塔來啦!!!”
“救命呀——!!!”
“快讓開!別擋道!!!”
雖然這座城市位於北方, 但是卻有不少的南方移民在此定居, 於是我的眼前就出現了這番景象: 成群的南方難民在街道上逃竄, 他們拖家帶小,慌不擇路, 帶著家裏最值錢的東西往城鎮外逃去。
但是只有我和梅爾克卻是逆流而上, 壹邊留意著大批的人群, 壹邊往失火的地方跑去。
“不是這裏!”
“可惡,又走錯了!”
“若歐,等下我!”
雖然這條路在昨晚已經走過兩次了, 但是我仍然無法準確記住正確的路線, 只能靠著升起的濃煙確定方向。
“這裏是……昨晚我問路的地方!”
迷路了好幾次後,我最終還是摸到了這裏來。
“直走……然後是……右轉!”
我努力回想著昨晚那個好心路人說過的話, 壹路來到了分岔路口, 接下來只要穿過右邊的小巷, 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千萬不要出事啊……”
我竭力奔跑著,並如此祈禱。
* * * * *
“喂!臭婊子,給老子滾出來!!!”
本應平靜的小鎮,僅僅過了壹個小時, 就變得壹片狼藉,烽火四起。
“他媽的,不出來是吧?給老子砸!”
而我,現正被庫西塔分子襲擊。
“長官,那女人應該是把門窗都給堵上了,我們砸不開!”
確實,因為來不及逃跑,我也只能這麽做了。
“那就放火燒!到時候不用我們動手,她自己就會跑出來的,除非她打算死在裏面吧。”
“是!!!”
聽見他們這麽說,我反倒松了口氣。 他們壹開始打算活抓我, 不過是想糟蹋我、折磨我罷了, 與其被他們抓住痛苦地茍活, 那我還不如就這麽被燒死, 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而且,我死了的話, 就能見到父親了吧?
“滾蛋吧!庫西塔蠢豬!!!”
選擇了死亡的我最後向窗外罵道。
* * * * *
我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那群黑衣黨徒,把弄著手中的棍棒, 笑嘻嘻地看著眼前那座房屋被他們罪惡的烈焰所吞噬。
“住手…快住手啊!”
“哈?你誰啊?哦,黑發黃皮,原來是低賤的有色人種啊,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誒!”
那個黨首模樣的人擺出壹副嘲諷的表情,朝我這邊走來。
“崽種,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還敢叫我們住手?”
“你們……不過是壹群畜生罷了。”
“哈?!吃屎吧你!!!”
他揮動手中的木棍,重重地砸到我臉上, 將我狠狠地打翻在地上。
“怎樣?滿足了嗎?賤畜!”
正當他再次舉高手中的木棍,打算繼續毆打我時——
“哼!!!”
我壹腳踹向他的小腿,將他放倒在地。
“什、什麽?!”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又撲上前去, 奪下他手中的木棍,朝他的膝蓋打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長、長官?!大夥兒壹起上!”
看見情況不妙,其他的黑衣黨徒壹同湧上來。
這下可糟糕了,我可對付不了那麽多人, 現在要麽逃跑,要麽繼續留在這裏拼命, 我究竟會如何選擇呢?
‘幫我保護好她——’
我擡起頭來,望了望那棟失火的房子, 當然是選擇留下來啊……
我握緊手中的木棍,準備孤身殺入敵陣。
“砰——!!!”
壹聲槍響,讓原本喧囂的街道陷入沈默。
“誰過來誰先死!!!”
“梅爾克?!”
梅爾克握住轉輪手槍,神情嚴肅地瞄準著前方的人群。
“你們,全都給我後退!!!”
黑衣黨徒照做了,壹步壹步慢慢地往後挪。
“若歐,我來牽制他們,你趕快去救人!”
“好,謝了!”
我扔下手中的木棍,沖向火海。
* * * * *
“喂……快開門……我是來救妳的……”
濃煙彌漫,熱浪翻滾, 眼前只剩下紅與黑, 而腦子裏更是壹片空白。
“可惡……喂,妳沒鎖窗吧?等我壹下,我馬上就來!”
好吵……是誰啊…… 算了,現在我連呼吸都困難, 想這些也沒什麽用。 父親,我來了——
‘傻孩子,別著急著來見我。’
父親?是你嗎?父親!
‘我派天使來接妳了——’
天使?
“喂!不要放棄!給我堅持住啊!”
壹個白色的人影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將我整個人抱起,然後飛到空中。
好厲害…… 他就是父親派來接我的天使吧。 我的視野慢慢變黃, 最後再墜入黑暗——
* * * * *
“喂……快開門……我是來救妳的……”
無論我怎樣敲打房門, 房子裏都沒有任何回應, 她恐怕是吸入了濃煙中的壹氧化碳而昏過去了。
看來只能另尋道路了, 壹樓的大門窗戶都被堵得死死的, 而二樓的火勢正旺,根本進不去, 那麽,只能從三樓外圍爬進去了, 但是,這三樓可不矮啊, 萬壹摔下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救人要緊,豁出去了!
“可惡……喂,妳沒鎖窗吧?等我壹下,我馬上就來!”
理所當然,沒有回應。
我抓住墻壁外的排水管,吃力地往上爬, 等我成功翻進屋子裏時,我就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不過幸好,她就倒在離窗戶不遠處的地板上, 不用我冒險沖進大火裏找人。
“喂!不要放棄!給我堅持住啊!”
我試圖喚醒她,但沒有成功, 現在我只能背著她從三樓出去了。 不過,要我背著人在三樓爬下去的話, 恐怕有點困難,搞不好還會兩人壹起掉下去。 還有什麽方法……難道真要我像耍雜的那樣跳下去?
“......有了!”
這個的話,說不定可行! 我靈感突發,馬上去把周圍的床單、窗簾收集起來, 然後將其綁到壹起,做成了壹條“長繩”。
“只能拼壹把了……”
我小聲嘀咕著,為自己打氣的同時, 將“長繩”分別捆到自己腰上和窗外的排水管上。
那麽,準備好…… 我抱起少女,跨出窗外。
“三、二、壹、跳!!!”
我咬緊牙關,閉上眼睛, 然後從差不多十米高的三樓壹躍而下——
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湛藍的天空。
“成功了嗎?”
我轉過頭去確認,還有半米便是綠茵茵的草坪。
“成功了,有驚無險……”
我將少女放下,然後解開身上的“繩子”, 最後壹屁股跌在稍微有點柔軟草坪上。
“若歐,妳沒事吧?!”
“還行,妳那邊沒關系嗎?”
“他們都跑了,估計是去找憲兵了。”
“犯罪者找憲兵幫忙,真是諷刺啊……”
“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才是罪犯者,現在沒時間閑聊了,我們得在被發現之前趕快這裏!”
“那好,我們走!”
我背起少女,跑了起來。
“接下來我們去哪?”
“繼續南下,到巴特裏亞去。”
我回望著那棟仍在燃燒的房子,如此回答。
* * * * *
好刺眼——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
晴空、黃葉、飛鳥,以及…兩個男人, 這些應該不是天堂的景象吧?
“這是……在哪?”
當我慢慢地支起身來時, 他們其中壹個人註意到了我。
“喔!妳終於醒啦?見妳昏迷了那麽久真是擔心死我了!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吧?”
我記得這個男人, 他是昨晚來我家的那個, 自稱是父親部下的人。
“我沒什麽事,不過這裏究竟是哪裏?”
“這裏嘛,應該是阿裏圖斯與巴特裏亞的邊界。”
“巴特裏亞?!”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明明記得我在火海中……
“我們好不容易才把那群庫西塔趕跑,再進入到火場中把妳救了出來的。”
“…………”
“而且妳還壹直昏迷不醒,我們花了壹整天才把妳背到這裏來……來,妳睡了那麽久應該也餓了,吃點東西吧。”
“謝謝你們……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
“客氣什麽嘛,平時老班長也照顧……抱歉……” 應該是怕我想起父親而傷心,他說到壹半突然停了下來。
“不,已經沒關系了。”
“……老班長,妳父親他在戰場上也照顧了我們不少,而且,他還是為了保護我而犧牲的……就算所以妳恨我也好,我也必須保護好妳。”
他稍稍低下視線,握緊拳頭。
“小姐,還請妳不要恨他,害死妳父親的,不是他,而是那些發動戰爭的混賬東西。”
在壹旁的另壹個人望過這邊來,這麽對我說道。
“謝謝你們……不過,你們在之後打算去哪裏?”
“我們要回南方,那邊比較安全,沒問題吧?”
“到南方去是沒問題,可我在南方沒有熟人……”
“沒關系,有我們在呢,我們會幫妳的。”
他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將我拉起身來。
“那麽,接下來就請多指教了,我叫若歐·戈爾頓;這邊這個是梅爾克…什麽來著?”
“我叫梅爾克·斯泰羅爾!不叫什麽來著!我們出生入 死那麽久你居然連我姓什麽都不知道?”
“哈哈,抱歉……”
“我真是被你傷透了心了。”
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 平時獨自生活的我似乎又感覺到了家人般的溫暖。
“對了小姐,都忘記問妳了,妳叫什麽名字?”
若歐忽然想起了正事,
於是停止了與梅爾克的打鬧, 轉過身來問我。
而我,則如此回答:
“我叫莉娜,卡諾莉娜·布羅夫斯卡婭——”
微風拂過, 輕輕卷起樹上的黃葉, 將其吹向那遙遠未知的遠方。
(Ⅲ) 通用曆963年 霜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巴特裏亞
(1) 凜冬將至,天氣變得寒冷起來。 經過十來天的長途跋涉, 我們壹行人終於到達了巴特裏亞的中心城市。
“看來巴特裏亞的市區也淪陷了啊……”
說著,我把頭伸出窗外, 看著同盟軍的士兵列隊在街道上行進著, 他們腳上穿著的皮靴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踏得啪啪響。
“市區南邊就是森林地區,如果國民軍還沒有撤退的話,我們應該能夠在那裏和部隊匯合了。”
“但是,我們上次在廣播裏聽到國民軍的消息已經是十多天前了,這麽久的壹段時間都沒什麽消息,恐怕,大部隊還在撤退。”
梅爾克的推測聽起來十分消極, 但是認真想想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雖然有不少北方領地在名義上是由國民議會控制的, 但恐怕北方軍閥的勢力早就已經滲透進來了, 在這裏作戰很大幾率會被來個甕中捉鱉,全軍覆沒。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大部隊應該會退守諾瓦河,那裏,是我們國家的南北分界線。”
“確實,那邊易守難攻,補給也比較充足。”
如果要在巴特裏亞回到南方的話, 就必須登上那邊唯壹的那座大橋,才能渡過諾瓦河。
“梅爾克,你還剩多少錢?”
“我已經沒幾個錢了,頂多就吃頓飯。”
“我也不多了,必須盡快與大部隊匯合……”
雖然為了跑到這裏來幾乎花光了身上的錢, 但是有壹點還是值得慶幸的, 這座城市的居民並沒有那麽仇視南方人, 那些庫西塔分子沒辦法快速壯大, 也就是說,我們在這裏相對安全壹些, 不過要是我們國民軍的身份暴露了的話, 被同盟軍抓住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所以,盡早離開北方才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若歐,等莉娜買完東西回來我們就走吧。”
“嗯——”
我回應了壹聲,關上了窗戶。
* * * * *
在當我在為若歐他們采購物資時, 那個賣東西的婆婆懷疑般地打量著我的面孔, 讓我不由得將頭巾往下拉了拉。
“哦?看妳那深色頭發,小姑娘妳是南方人吧?”
“啊......是的。”
盡管我盡可能地把我的頭發藏起來, 但眼前這位婆婆還是註意到了我的發色。
“妳壹個人出來買東西嗎?”
“不、不是,我有同伴在附近等我。”
雖然這裏的人並不像阿裏圖斯那邊那麽排斥南方人,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不無, 面對對方的套話,我還是得小心點應付過去。
“那就好,因為最近打仗的緣故,這城裏治安變差了不少,經常發生案件,所以妳們南方人,尤其是女孩子, 壹定要小心點!”
“好的,謝謝您,老奶奶。”
原來是我想多了,還誤會了別人。
“來,小姑娘,拿好妳的東西。”
“誒?奶奶您這給多了啊?”
老奶奶向我遞來的包裹裏裝著的, 明顯比我買下的東西要多。
“沒關系沒關系,那是我送妳的。”
“這怎麽行?奶奶您生活也不容易吧?我不能收下!”
“嗨......這兵荒馬亂的,有誰活得容易啊?說不定我 這鋪子明天就被那些當兵的給拉去了,那樣的話還不如多分點給有需要的人嘛。”
“謝謝您,奶奶......”
“別客氣,路上小心啊——”
道過謝後,我帶著包裹沿街道返回旅館。
巴特裏亞的街道, 和阿裏圖斯的街道, 竟是如此地相似, 甚至讓我覺得,我根本沒有離開家, 而此前發生的壹切則僅僅是壹場離奇的夢:
戰爭沒有爆發,父親沒有復員, 更沒有什麽叫做“庫西塔”或類似名字是家夥, 壹家人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壹年,又壹年......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 這條街道,終究是屬於巴特裏亞的, 而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阿裏圖斯。
望向天空,掛著的,依舊是那個刺眼的太陽, 但望向四周,佇立著的,卻是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回不去了,那個從前......
“幫幫我......”
“誰......???”
街道轉角處的小巷裏貌似傳來了虛弱的聲音。
“有誰在那嗎?”
我扶著墻壁小心翼翼地拐進傳出聲音的那條小巷。
“水,給我水......”
“你怎麽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壹個小山似的垃圾堆, 其次是那個滿身傷痕、癱倒在垃圾中的人。
“水......”
“來,給你水。”
我拿出剛買回來的水袋, 湊到那人嘴邊,然後慢慢地喂他喝下。
“咳、咳哈、咳、咳——”
“慢點喝,別嗆著了。”
眼前的這個人雖然滿身傷痕與汙穢, 但是他那異於南北方人的赤色頭發卻依舊顯眼。
“你......是外國人嗎?”
“不是......我是卡西亞族人......”
“卡西亞族?西部山區的那個少數民族?!”
我在小時候曾經聽說過這個民族, 那是西部地區眾多少數民族中的其中壹支, 他們常年與世隔絕,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以致社會發展水平與我們脫節。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能想起來嗎?”
“戴袖章的......”
“戴袖章的?不會是他們吧......”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還在阿裏圖斯時遇到的事情。 那群身著黑衣的, 那群手執棍棒的, 那群肆意破壞的, 暴徒——
“快.....走.......”
“你說什麽?還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抱歉連累了妳......”
“哈?你在說什——”
當我疑惑地擡起頭來時,才發現, 墻壁上多了壹個不屬於我的身影, 而那個身影的主人,就正正站在我身後。
“待會見,小姐——”
壹塊帶有異味的手絹從後方伸來, 緊緊地捂住了我的嘴鼻。
(2) “亞麻色頭發、綠瞳,還有灰色軍服——”
同盟軍的巡邏隊已經在街上走了幾個來回, 我甚至能記得他們隊長長什麽樣子了, 但是,莉娜仍然沒有回來。
“喂,梅爾克,過了多久了?”
“大概有兩個小時了吧......”
“我們有那麽多東西要買嗎?”
“也就壹些食物喝日用品而已,會不會是她去買其他東西了啊?”
“可我們也沒那麽多錢,能買夠食物就很不錯了。”
“............”
梅爾克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在來回踱步,
於是房間便再次歸於沈默。
“............”
“............”
在經過令人壹段煎熬的時光之後, 我終於忍受不住了。
“要不,我還是下去找她吧,或許她是迷路了呢。”
我站起身來,正要向門口走去。
“我也壹起去。”
“你在這裏等著吧,萬壹到時我們都出去了,但莉娜卻剛好回來的話她就找不到我們了。”
“不,你忘了上次我是怎麽救了你的嗎?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可能就被群毆致死了。”
梅爾克這麽壹說,讓我想起了十來天前, 還在阿裏圖斯的時候的事情。
當時我面對著十多二十個拿著武器的敵人, 而自己卻只有壹腔熱血和壹根棍子, 如果梅爾克沒有跟上我的話, 我就算不死也被打得壹身殘了。
“所以,還是我倆壹塊去吧,這樣有個照應。至於莉娜如果中途回來的話......我們先去囑托壹下旅館老板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嗯......也行,那是不宜遲,我們走!”
“等下,把槍也捎上,以防萬壹。”
梅爾克從兜裏掏出轉輪手槍,拉出彈巢, 開始檢查剩余的子彈數量。
“壹、二、三、四、五......之前開過壹槍剩下五發了,加上備用彈十二發,壹共還有十七發。”
說完,梅爾克又將彈巢了推回去。
“希望不要用上它吧。”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阿裏圖斯時所發生的事情, 還有前不久犧牲了的,這把手槍的主人——老班長, 以及更早之前,在那場大戰之中, 成千上萬失去寶貴性命的人們: 他們都是某人的兒女, 有的,還已經成為了某人父母。 但現在,這壹切都已化作了灰燼, 使得他們,只能在這片廣袤的蒼穹之下, 無依無靠,孤獨地,隨風逝去。
“希望吧,永遠都別再用上它了,永遠......”
梅爾克望向窗外,深深地嘆了口氣。
* * * * *
黑暗,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 潮濕,夾雜著的腥臭味令人作嘔;
手腳能動嗎?
我試著擡起我的雙手, 但是,不出所料,被捆住了, 當然,腳也是同等待遇。
唧————
我的前方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 刺眼的白光也隨之從門縫裏溜進來。
“午安,小姐。”
在門被完全打開後, 出現了壹個高瘦的身影, 那個人背對著陽光,讓我無法看清他的面龐。
“這壹覺睡得怎麽樣啊?”
“去你的庫西塔走狗!”
“......妳誤會了,小姐,我們可不是什麽庫西塔走狗,我們也同樣憎恨他們。”
那個男人略帶失落的語氣如此說道。
“不是庫西塔的人?那你們......究竟是誰?”
“哈哈哈,這個問題問得好。”
他故意停頓了壹下,仿佛是要賣我關子。
“我們叫——”
“班古拉特!!!”
“我們是——”
“大布裏塔民族解放軍!!!”
房間裏的燈在壹瞬間全部打開, 展現在我眼前的, 是壹個骯臟的廢棄工廠, 以及壹群深色頭發的人——
(3) 午後,烏雲將天空遮蔽, 如果想要在此時擡頭往上望去的話, 那麽能收獲的,恐怕只有壹片灰白。
“莉娜!妳在哪?”
“莉娜?能聽見嗎?”
我和梅爾克在街道上穿行, 到莉娜可能經過的地方去尋找。
“完全不見蹤影啊......”
“要不到市集那邊問問吧?”
“行,我們走......等下,梅爾克,你看那邊——” 正當我準備邁出步子時,
街道的轉角處冷不防地滾出壹個蘋果, 接著又是壹個,又壹個...... 前後壹共有五個蘋果有節奏地滾出來。
“過去看看——”
梅爾克壓低聲音,放低腳步, 按住放著轉輪手槍的口袋謹慎地接近街角。
(過來!)
梅爾克伸手握住槍,向我打手勢示意。
(明白!)
我也回打了個手勢, 然後故作鎮靜轉過街角——
“......梅爾克,過來吧。”
“這什麽情況?”
臭哄哄的垃圾堆上躺著壹個半死的紅發男子, 他的周圍還散落著壹些像是剛買的物品。
“你們...是在...找壹個...女生..嗎...”
“你見過她嗎?!她是黑頭發的!”
“她...被黑頭發的...抓走了...”
“被黑頭發的抓走了?!怎麽回事?!”
“他們是,土匪——”
男子說完,昏倒在地上。
“梅爾克,我們得快點救醒他!”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 * * * *
眼前這幫自稱“班古拉特”的人, 個個都是深色頭發的。 他們或拿著步槍,或別著手槍, 右臂上還戴著壹個紅藍白配色的袖章, 看起來比只有棍棒的庫西塔要危險多了。
“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這還不明顯嗎?既然我們叫做民族解放軍,那當然是把布裏塔人從野蠻的北方佬手中拯救出來啊。”
“所以,這就是你們把我抓到這裏來的原因?我尋思我從哪個方向看都不像是北方的梅裏亞人吧?。”
“小姐妳當然不是那些下賤的北方佬,我們只是想稍微請妳幫下忙而已。”
對方說完後,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哼——”
又是壹群流氓。
“別那麽敵視我們嘛,小姐,我們都是布裏塔族的同袍,又怎麽會像那些北方佬那樣害妳呢?我們只不過是想讓妳為我們生育反抗北......”
“呸——!!!”
不等對方說完,我便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可以啊妳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挺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父母能把妳教得這麽沒禮貌的。”
對方黑著臉抹掉了臉上的唾沫, 但仍然“客氣”地對我說道。
“哼,和你們談禮貌?把我抓到這裏來的你們可是真的禮貌呀。”
“要不是看在我們是同族的份上,妳他媽的早就被我們操死丟到垃圾堆裏喂狗了!”
“惱羞成怒......”
“還敢嘴硬?!待會我就讓妳笑不出來!”
對方把我抓起,掄起拳頭朝我打了過來。
* * * * *
“喂!你還好嗎?!”
我們好不容易把那個男子救醒了。
“快...去叫憲兵...”
“先告訴我,她被抓到哪裏去了!”
“若歐!別激動!”
我的情緒失控, 抓住男子的衣領,朝他吼叫。
“他們有槍...你們去也...沒用...”
“你別管那麽多,我們會有辦法的!告訴我!”
“...既然你們...如此堅持..那我也..不攔你...”
男子說著,顫巍巍地遞出壹張寫著地址的紙條, 並指吃力地為我們指明了方向。
“就在..那邊,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們...”
“謝了,保重!”
我丟下這句話,然後極力奔向目的地。
(4) 在壹番奔跑之後,我們來到了目的地前。
“就是這裏了嗎?”
梅爾克略感懷疑地問道。
“對。”
我核對了壹下紙條上的地址,確實沒錯。
“沒想到,會是個廢棄的工廠啊。”
本以為我們會在狹窄的房間或走廊裏展開戰鬥, 但這廢舊的工廠著實是超乎了我們的意料。
“挑這種地方做據點,他們人可能不少啊。”
“估計至少有十來號人。”
“這可難辦了......”
聽剛才的那個人講,對方手裏還有槍, 這和之前在阿裏圖斯相比完全是兩個狀況。
“......喂,若歐,我們直接從正門進去吧。”
“哈?!你是腦袋有毛病嗎?”
梅爾克的迷惑發言使我大為不解。
“剛才那人說過吧,對面那幫人是黑頭發的,他們有可能是當地的抵抗組織。”
“那又怎麽樣?”
“既然我們打不過他們,那不如加入他們。”
“加入他們......你認真的?”
“當然不是真的和他們壹起去打家劫舍啦,加入他們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到時候我們再找個機會偷偷把莉娜帶出來不就好了嘛。”
“我還以為你腦袋出問題了......”
“腦子有問題的是你吧!難不成你還想拿把小破手槍沖進去和他們正面對射嗎?!”
“............”
我無法反駁梅爾克的話, 只好乖乖閉上嘴。
“走吧,頭腦發熱空有壹腔熱血的家夥,待會你不要說話,全交給我,不然壹下子就露出馬腳了!”
梅爾克嘆了口氣, 帶著不中用的我向正門走去。
哐哐哐——
沈重的鐵門在被敲打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喂?!有人在嗎?”
我們來到工廠正面的鐵門處, 試圖用這種最原始最直白的方法引出對方。
“你們兩個是來幹什麽的?!”
看來這原始的方法十分有效, 馬上就有個南方面孔的黑發男人出來了。
“我們想要加入組織。”
“什麽組織?這裏沒有你說的組織,快走快走!”
雖然我們倆都是典型的南方樣貌, 但對方並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反倒是裝傻趕我們走。
“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你看——”
梅爾克不慌不忙的掀開壹邊大衣, 將懷裏的手槍露出來給對方看。
“............”
對方看見手搶後, 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是從哪裏搞到這玩意的?”
“等我們成為同伴之後,你們會知道的,而且,我們的存貨可不止這些。”
“............你們先在這裏等著,我去通報壹下。”
對方在猶豫了壹會之後,如此說道。
“可別讓我們等太久,不然我們就走了——”
* * * * *
“老大、老大!”
對方拳頭沒有打到我身上, 而是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啊?慌慌張張的。”
這個被稱作為老大的人將我松開,甩在地上。
“門外有倆同族的男人說要加入我們,他們帶著槍!”
兩個男人?會不會是若歐他們?
“這個時間點過來,值得懷疑啊......他們有什麽貨?”
匪首說著,瞟了我壹眼。
“他們就只給我看了眼手槍,不過他們說能幫我們搞到更多的大家夥。”
“帶他們進來,不過不要放松警惕。”
“是——”
在報信的走後,匪首再次看過來這邊。
“喂,婊子,那是不是妳認識的人?”
“我不知道——”
“哼,之後我們會知道的。”
* * * * *
“喂,你們倆進來吧。”
等了好幾分鐘,那個看門口的守衛的終於回來了, 而且手裏還多了把步槍。
“好慢啊,我差點就走了誒。”
“少廢話!跟我走!”
守衛不耐煩地打開門,放我們進來。
“你們,往那邊走!”
守衛在我們後面拿著槍督促著我們往工廠裏面走去。
“你們據點還挺大的嘛,有多少人?”
“閉嘴!好好走路!”
梅爾克試圖從守衛口中套情報, 但那個守衛嘴風很緊, 什麽情報都沒套出來。 而跟在壹旁的我也沒有閑下來, 壹直在觀察著工廠的內部結構。
“好臭......”
這個廢棄的工廠裏已經沒有任何機械設備, 完全看不出來這裏以前是用於制造何物的; 各種垃圾與雜物到處堆放, 讓這個地方變成了又臟又亂的倉庫, 使得整個環境都是令人不適的潮濕與惡臭。
“到了,停下!”
待我們來到工廠深處時, 守衛將我們叫停。
哐哐哐哐—— 現場充斥著緊張的氣氛, 沒有壹人膽敢發出壹點聲響, 只有下方的樓梯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說要加入我們的,就是你們倆嗎?”
壹個黑色頭發的壯漢從樓下走了上來, 帶著濃濃的殺氣出現在我們面前。
“沒錯,有什麽問題嗎?”
聽到對方的質問,我的腿不爭氣地發起抖來, 但相反,梅爾克倒是回答得十分鎮定自若。
“你倆,什麽來頭?”
“我們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還是先由你們來個自我介紹吧。”
“我們是班古拉特,又稱大布裏塔族民族解放軍。”
“這麽說來,你們是當地的地下抵抗組織吧?”
“對,那你們呢?”
“我們是遇到襲擊後被打散的正規軍——”
“............你們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嗎?”
聽到正規軍三個字時, 對方的身體明顯抖了壹下, 但馬上又冷靜了下來。
“第三步兵師‘長槍’營,列兵梅爾克·斯泰羅爾。”
梅爾克從衣領裏扯出銘牌展示給對方看。
“還是信不過的話,我可以給你看看我的征兵證明和勛章及證書,如何?”
“好!很好!歡迎你們的加入!”
在我們亮明身份之後, 對方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有正規軍在真是幫大忙了!聽說你們還藏著壹批軍火來著?能帶我們去拿嗎?!”
“當然可以,但不是現在,我可不想在憲兵眼皮子底下拿著槍亂逛。”
“沒問題、沒問題!讓我們的弟兄們先給二位準備食宿,槍我們之後再去拿也不遲!”
“好,那麻煩你們了。”
“客氣什麽,現在咱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來,我親自給你們帶路!”
對方帶著我們走下樓梯, 來到壹條黑乎乎的走廊之中。
“對了,你怎麽稱呼?”
“我是這兒的首領盧卡斯,那幫人都叫慣了我老大。”
“我的話剛才已經做過介紹了,這邊這位是我的戰友若歐,只不過他之前在戰場上被炮彈震傷了腦袋,現在不太會說話了。”
喂,用不著這樣說我吧?
“對了,還有壹件事。”
“怎麽了?”
盧卡斯停下腳步,向我們轉過身來, 整條走廊瞬間變得死寂。
“來這裏的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對,怎麽了?你還想我給你們帶個女人過來?”
“不,相反,我們剛抓到了壹個女人,要是感興趣的話,要不去看看?就在這房間裏頭。”
說完,盧卡斯指了指旁邊壹個用鐵門關得死死的房間, 上面還有壹個寫著“006”的鐵制門牌。
“不了,對我來說,趕快處理好那批槍才是重點。”
“那好,我們繼續走吧。”
腳步聲再次於黑暗的長廊中響起。
(5) 哐當——
沈重的鐵門被重重地關上後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喂,他們都走了......”
房間的隔音效果不錯, 不用擔心會被外面的人聽到, 於是我便向梅爾克搭話。
“剛才那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去?”
剛才明明是去營救莉娜的大好時機, 但梅爾克卻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你想怎麽去救莉娜?”
“對方只有壹個人,只要把對方打暈,再去把莉娜帶出來就好;就算失敗了,我們也可以劫持他們的首領,他們怎麽說也不會用自己的老大換壹個女人吧?”
“你還是太天真了......”
梅爾克深深地嘆了口氣。
“看來這幾年的戰爭,並沒有讓你變得更加成熟,你,還是三年前的你,那個懷著壹腔熱血的男孩。”
“............”
“若歐,記住了,熱血是件好事,但幼稚不是,這裏,遠比前線戰場要狡詐、殘酷。”
梅爾克將手槍掏出,遞了給我。
“我們已經踏入了他們的圈套——”
壹臉嚴肅的梅爾克把剩余的子彈也交給我, 壹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倆今晚分頭行動,你負責去吧莉娜救出來,而我負責引誘他們出去找槍。”
“等等?!你上哪裏去給他們找槍?我們根本沒有那些玩意吧!他們會當場就殺了你的!”
“這我當然知道!難道我就不會逃嗎?!”
“............”
沈默之後,我們兩人都冷靜下來。
“聽好了,若歐。”
“嗯......”
“無論你我成功與否,我們都到諾瓦河那邊碰面。”
“好運氣,梅爾克。”
“你也是,壹定要謹慎行事,不要太沖動。”
我們相擁,然後重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來。
(6) 滴、答、滴、答—— 時鐘的指針經過好幾輪的轉動, 終於讓時針踏到了九點的位置上, 與此同時,敲門聲響起。
“兩位,請問可以進來嗎?”
“請進吧,是來通知我們去拿貨的嗎?”
梅爾克將鐵門打開, 把傳話的人請進房間裏頭。
“是的,老大讓我問問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我可是時刻準備著的,你們給我備了多少人?。”
“壹共六個。”
“才六個?你們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但是老大就是這麽安排的。”
聽到這裏,梅爾克撓了撓頭,繼續向對方說:
“我兄弟現在身體不舒服去不了,你們得再給我派兩個人去辦這事,不然搬不完的就只能銷毀了。”
“我明白了,可是這事我也做不了主,還是請你跟我去請示壹下老大吧。”
“行,我們走。”
梅爾克跟著那人離開房間時, 悄悄扭過頭來,向我示意, 我也偷偷地向他回敬了壹個軍禮。
* * * * *
暮色漸深, 冉冉升起的點點繁星, 綴滿藍黑色的深邃天空; 極目長空, 月亮顯得蒼白, 將寂靜銀輝灑在大地之上; 這壹切,組合在壹起, 宛如壹條鑲著鉆石與珍珠的緞帶。
“好美——”
望著這廣袤的深空, 我內心的感情也不禁從我口中迸出。
“這裏的天空確實是挺美的,不過也僅僅只有天空是如此罷了。”
“不過,我覺得這裏的天空和南方的家鄉比起來,還是略微遜色了點。”
我無意間的壹句話,引起了眾人的議論, 說不定還勾起了某人的思鄉之情。
“快走吧,辦完正事你們想怎麽仰望星空都行,畢竟天空是沒人能拿走的,但槍可以。”
但是,沒說幾句, 議論又平復為沈默。
“唉............”
我不禁嘆了口氣。
“咋啦?唉聲嘆氣的。”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我究竟還有多少次的機會,能夠看見這般景象呢?”
“人生路還長著呢,別說那麽不吉利的話!”
“說的也是。”
最終,我也停止了言語, 默默地向那個不存在的“匿藏點”走去。
“喂,究竟到了沒?這都要走到鎮子外頭了誒?”
走了壹段時間後,對方有點不耐煩了。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的那座橋的底下。”
我走的這段路比較偏僻,甚至連路燈都沒有幾盞, 再加上天色也已經夠黑,差不多也該開溜了, 那麽............
“有憲兵!快逃!!!”
“什麽?!憲兵在哪裏?!”
趁著對方慌亂的功夫,我拔腿便跑。
“沒有憲兵啊......喂!你要去哪?!站住!”
對方很快就反應過來,掏出手槍來開始追趕我。
“快給我抓住他!別讓他給跑了!”
為了減輕若歐的壓力,我特意多引出了幾個幫手, 但這同時也為我的逃跑增加了不少難度, 搞不好,我就得涼在這裏了;
“所以,千萬不要讓我的努力白費了啊,若歐。”
我在黑暗的小巷裏穿梭逃跑的同時, 也默默地如此祈願道。
“再快點!他快要逃到鎮中心去了!”
城鎮的路燈已杵在不遠處的前方, 閃耀著它那微弱的點點黃光, 只要再往前跑多壹小段路, 到達這座城鎮人最多中心地區, 他們就暫時不會輕舉妄動了吧?
轟轟轟————
正當我打算回頭查看情況時, 前方突然殺出壹輛裝甲車,停在我的前方, 車上裝備著的大型探照燈把我照的幾乎睜不開眼。
“開火!!!”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 便被淹沒在機槍的射擊聲中。
* * * * *
在梅爾克帶走那幫人之後, 據點裏便變得冷清起來。
啪、啪、啪——
我拿著打火機,靠著微弱的火光, 獨自壹人走在漆黑的長廊裏, 摸黑尋找著關押莉娜的那個房間。 盡管我已經是盡力壓低了腳步聲, 但是這空曠寂靜的走廊仍然暴露了我的行動, 讓我每走壹步都感到後背發涼, 生怕被什麽人給發現。
“001、002............”
每當我路過壹個房間, 門口上的門牌號便在微光中慢慢顯現出來;
“003、004............”
然後又隨著我的離去再次堙沒於黑暗之中。
“005............”
我開始緊張起來, 心跳也隨之加快。
“006——”
到了。
“是這裏沒錯了吧?”
我站在006號房間的門前, 確認著自己是否找對了地方。
“?”
當我正要伸手去開門時, 發現鐵門並沒有關上, 露出了壹條小小的縫隙, 像是捕蠅草那可怕陷阱壹樣, 故意引誘我到裏面去壹看究竟。
咯吱——
我沒得選擇, 耿直地推開那扇鐵門, 使得鐵門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
打火機微弱的火光能照亮的地方有限, 使得我不得不繼續往前走去。
“嗯?”
當我快要走到房間盡頭時, 壹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 出現在了我手中那昏暗的光明之下。
“莉............”
‘壹定要謹慎——’
當我想起梅爾克的那句話時, “莉娜”這個詞正準備要從我口中冒出, 但馬上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走到那個被綁的人面前, 觀察那人的外貌特征。
被綁著的那個人是個女性, 留著壹頭咖啡色的長發, 眼睛被人用布給蒙住,連嘴巴也被堵上了, 雖然這樣看的話五官基本上認不出來, 但從頭發與著裝來看是莉娜沒錯了。
哢噠——
我將打火機收了起來, 然後動手去解開蒙住莉娜的布。
“??!”
當我將蒙眼布取下來時, 莉娜被驚醒了,壹臉驚訝地望著我。
“唔唔唔!!!”
“嗯?”
不知道為什麽,莉娜表現得異樣地激動, 但因為她嘴裏還被人塞了布團,說不了話, 只能“唔唔唔”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響, 於是我伸手去把塞住她嘴的那團布也取了出來——
“後面!!!”
在我取出布團的那壹瞬間,莉娜大叫了起來。
“!!!”
我意識到了是怎麽壹回事, 馬上轉身,伸手拔槍, 但,還是慢了點。
“操——!!”
我拿槍的手還沒來得及伸直, 便被迎面揮來的鐵棒給掄中了, 手槍也因此而被甩了出去。
“不 許 動 — —”
房間的電燈被打開了, 不過那老舊燈泡所射出的暗黃色光線, 並沒有給這昏暗的房間帶來多少光明。
“你們,果然是壹夥的。”
盧卡斯站在我的面前, 左手拿著鐵棒,右手舉著手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的眉間。
“是,那又怎麽樣。”
“也不會怎麽樣,不過我想問個問題。”
盧卡斯依然舉著槍,瞄準著我。
“這個女人,是你們的馬子?”
“不是。”
盧卡斯瞟了莉娜壹眼,繼續向我發問。
“對於你來說,是民族重要還是這個生育機器重要?”
“他才不是什麽生育機器!對於我來說,國家與民族是排在第壹位的,但同時,她也是這個國家的人,也是我必須守護的對象!”
“哼,本以為你是個值得招納的人,原來只不過也是個兒女情長的膽小鬼罷了,那麽,就讓你死在——”
轟轟轟——!!!
“怎、怎麽回事?!”
樓上突然發生壹連串的爆炸, 爆炸的沖擊甚至讓這個位於地下的房間震顫起來。
“喝——!!!”
趁著盧卡斯的註意力還集中在天花板那搖晃的吊燈時, 我立馬撲了上去,打算借此打掉他手中的槍。
“你他媽——?!”
但是對方反應得很快,馬上便將手擡高, 使得我的計劃落空,只能順勢抓住他的手, 讓他無法把拿槍的手放下來進行瞄準。
“你他娘的給老子松手!!!”
“傻逼才松手我操你媽!!!”
對方顯然被逼急了, 丟掉了另壹只手上的鐵棒, 只顧和我爭奪手中的槍, 時不時還冒出幾句不堪入耳的臟話。
“操你媽,滾開!!!”
“咳啊——!!!”
但是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的註意力也全在奪槍之中, 壹不註意就被對方壹腳踹開來。
“這下你死定的了!!!”
盧卡斯成功奪回手槍後, 再次向我瞄準。
“吃屎吧你!”
在盧卡斯扣動扳機之前的那壹瞬間, 我抄起剛才被扔在地上的鐵棒向他砸了過去。
碰——!!!
飛出去的鐵棒正好砸到盧卡斯持槍的手, 導致射出的子彈意外地擊碎了老舊的燈泡, 整個房間在剎那間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
突然失去了光源, 我們都無法確認對方位置, 以致雙方都不敢亂動,怕對方察覺到, 現在的我就連是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
在黑暗中等待是件漫長且痛苦的事情, 像是失眠時只能看著那漆黑不見五指的前方, 而卻久久不能入睡時的那種煩躁感, 慢慢地從身子內部蔓延出來。
“............”
我不知道我們在黑暗中對峙了多久, 甚至懷疑起自己是否仍在睡夢之中。 不過,我能感受得到, 時間確實在壹分壹秒地流逝著, 但就是沒人願意打破出手這個僵局, 直到“叮——”的壹聲響起, 我們兩人才被暴露在打火機微弱的火光中。
“給老子死——!!!”
盧卡斯他憤怒了, 絲毫不掩飾內心想要殺死我的沖動; 同時,我也沸騰了, 緊張感與胃酸混合在壹起, 在身體的深處往外湧出。
對方迅速將槍口對準了我, 我亦撲到地上撿回了丟失的槍, 接下來,便是兩聲槍響:
砰砰——
“若歐——!!!”
結束了。
盧卡斯像個斷線的木偶,癱倒在地上, 我沸騰的身體也隨之冷卻下來。
“若歐!!!”
這場生死博弈,是我賭贏......了?
胸口突然傳來劇痛,透不過氣來, 我的身體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
“諾——歐——”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 有人在,遠遠地呼喚我的名字。 好懷念的感覺啊,既溫暖、又痛心, 讓我想起,還在不久之前, 內戰還未爆發時............
(7) 我獨自壹人, 坐在壹列長長的車廂裏, 隨著這空蕩蕩的列車, 經過田野、跨過雪原; 越過高山、穿過森林。
但在這無休無止的旅途中, 卻又這麽壹個人,在壹直跟著我, 無論列車開得有多快, 她總能壹直跟在列車的後面跑。
可我看不清她的臉,認不出她是誰, 但能確定的是,她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可我就是想不出來, 她究竟,是誰?
(8) 呼嘯的寒風,將我從睡夢中拉醒。
“早上好,若歐。”
迎接我起床的,並不是陌生的天花板。
“這裏......是天堂嗎?”
呈現在我眼前的,是蔚藍的晴空; 是被初升的太陽映紅的朝霞; 是無憂無慮,在天邊自由翺翔的飛鳥。
“如果你真的上了天堂的,你就見不著我啦。”
梅爾克就坐在我身邊,笑嘻嘻地對我說。
“說的也是,畢竟我如果死了的話,我就只能在地獄見到你了嘛。”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要不是我來得及時,我們就真的要在黃泉相見了。”
說到沒心沒肺,我下意識地往自己的身軀看去, 結果發現胸口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 果然,是我的肺部中槍了。
“但是,現在這情況貌似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我將視線從傷口移開,看了看周圍, 發現自己正坐在壹輛敞篷的裝甲車上, 除了梅爾克、我和睡著的莉娜之外, 其余的的全是同盟軍的憲兵。
“別擔心,我不會對你們怎麽樣的。”
“你是......?!”
壹個軍官模樣的人站起身,向我走來。
“怎麽,你認識我嗎?”
“不,只是偶然見過面罷了......”
我眼前的這個軍官, 正是之前我們在旅館樓上, 看過不下十次的那個憲兵隊長。
“首先,十分感謝你們對萬尼亞的幫助。”
“萬尼亞?誰?”
“紅頭發的那壹位卡西亞人,他是我們的線人。”
當他說到紅頭發這壹特征時, 我才回想起我們從垃圾堆裏救出來的那個人。
“其次,在這次剿滅行動中你們也有幫到我們忙,所以,我們不會去深究你們的身份,請放心好了。”
“哈?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我對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還是壹頭霧水。
“簡而言之,就是我們中大獎了,若歐。”
在壹旁的梅爾克也插話進來。
“那個線人,給他們報告了那群班古拉特分子的位置,於是他們就壹直在外頭埋伏著,等到深夜壹口氣端掉了那群家夥,順便把你們也救了出來。”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梅爾克向車頂外探了探頭,回答我說:
“諾瓦河——”
他的聲音在森林中回蕩, 撞擊在道路兩旁的樹幹上, 又在遠方發出回響, 最後,消失在密林深處。
(Ⅳ) 通用曆963年 雪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諾瓦河北岸
(1)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點遲, 雪月中旬都快要過去了, 可天上卻是壹片雪花都沒掉下來過。
“若歐!幫我拿把鏟子過來!”
自從上個月來到諾瓦河畔這邊後, 我們就沒能再往南方再撤壹步。
“來了來了!”
諾瓦河上的大橋幾乎都被炸毀了, 被留下用作渡河通道的橋用壹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而我們駐守的,便是這其中的壹座。
“喂喂,你慢點別插隊啊!”
大橋上擠滿了南逃的難民, 他們都爭先恐後地想要通過渡過諾瓦河, 卻壹壹被皇家糾察隊給攔了下來。
“喂,你通行證呢?!”
“通行證?我可沒聽說過那玩意啊,兵爺。”
“到橋頭堡那邊買去!”
“可是、可是我沒錢啊。”
“沒錢就給我滾下橋去!臭窮鬼!”
“沒錢就快滾吧!別擋我們的道!”
“就是就是,快滾吧!”
壹個牽著小孩的老者因為沒錢買通行證, 而被橋上的眾人帶著怒罵給轟下橋去。
“各位行行好吧,我這還有個孫子啊。”
“你有孫子關我什麽事?難道我就沒有兒女嗎?!”
“求求你們讓我們過去吧!”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開槍啦?!”
糾察隊的人從肩上取下槍,對準那個老者。
“若歐,別看了。”
梅爾克拍了拍我的肩膀, 示意我別再去看橋上所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那個家夥想出來的餿主意, 現在無論是誰想要過橋都得付錢買通行證, 而且這通行證的價格還不便宜, 導致壹堆買不起通行證的人被趕下橋來, 臨時駐紮在大橋前的空地上, 將這裏變成了壹個難民營。
有些幸運壹點的人, 在這裏變賣壹下值錢的東西, 便能夠攢夠過橋費; 有些沒那麽幸運的人, 還需要出賣自己的肉體去賄賂別人, 才獲得了過橋用的通行證; 還有壹些不幸的人, 他們就只能壹直待在難民營裏, 直到他們自行離開、餓死、或者被殺死。
“梅爾克,我們就不能管管這事嗎?”
“對面是皇家憲兵隊的人,就連將軍也管不動,更別說我們兩個無名小卒了。”
梅爾克拍了拍不久前新領到的制服, 將上面的沾到的塵土抖掉。
“真是壹點辦法都沒有嗎?”
“造反唄。”
“............”
相比於那些沒錢買通行證的難民, 有軍人身份的我們要幸運得多。
在剛剛到達諾瓦河畔這邊時, 我們去了在此匯集的部隊進行報到, 結果我們不僅領到了相對較新的軍服, 而且每天都還有少量但固定的食物供給。
“你們那戰壕挖到第幾條了?”
“正在挖最後壹條,用不了幾天就能完工了。不過,話說回來,莉娜她還好嗎?”
“還行,她每天都和我在醫務室那邊給人幫忙。”
“唉,真羨慕你這帶點傷就不用挖戰壕的人。”
“那要不換你吃壹槍子兒試試?”
“那還是免了,那樣我就得永久放假了。”
梅爾克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今晚見吧——”
與梅爾克道過別後,我轉身離開, 前往屬於自己的工作崗位——醫務室。
“需要幫忙嗎?”
當我回到簡易醫療帳篷時, 莉娜正在為傷員收集臟衣服。
“啊,不用,就洗個衣服而已。”
我就像根柱子,杵在原地, 然後扭扭捏捏地擠出兩個字:
“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
她的疑問,就像是對我的質問, 就像是那鋒利的刀子要向我刺來壹般, 讓我完全無法直視她的雙眼。
“我們,沒能帶妳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在這裏就挺安全的啊?”
“不是這個意思!”
莉娜被情緒激動的我給嚇到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像看傻子壹樣看著我。
“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沒事............”
說著,莉娜重新幹起了手頭上的活兒, 帶著壹大堆臟衣服走出帳篷外邊。
“............”
我壹言不發,壹路跟隨著莉娜來到了河邊。
“若歐。”
“嗯。”
莉娜將裝著臟衣服的盆子放在岸邊, 轉過頭來,叫了我壹聲。
“你是不是,還在為沒能送我過橋這件事糾結著?”
壹下就被猜中了。
“其實,你不需要顧忌我那麽多的。”
莉娜轉回身去,將盆子裏的衣服逐件取出, 然後放在搓衣板上,開始洗衣服。
“對於我來說,活著確實是壹件很美好的事,但是,死亡也並不是那麽地可怕,這是父親教我的。”
梆、梆、梆—— 搗衣杵打在衣服上, 發出厚重且濕漉漉的響聲。
“我很感謝,你們兩次把我救出來。”
她將洗好的衣服拿起、扭幹, 接著丟進另壹個空盆子裏。
“不過,保護我並不是你們的義務。”
她再次從盆子中取出壹件臟衣服;
“你們可能是因為我父親的死而感到自責。”
按照剛才那樣,開始洗第二件衣服。
“但是,我不是你們長官的代替品,也不是你們‘贖罪’的對象。”
說著說著,莉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們做的壹切,已經夠了。”
“我們同行,但我不需要你們壹直照顧著我。”
“所以,不要再自責了,謝謝你。”
說完,莉娜重新開始處理手上的工作。
“我知道了。”
聽完她的話後,我的心情好像明朗了許多。
“接下來的旅程,就請多關照了,夥伴。”
也許是聽到了讓她滿意的答案吧, 莉娜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 毫無掩飾的笑容。
如果能夠忘記這場戰爭, 讓這樣的時光壹直持續下去, 那該會,多好啊...... 可惜啊,就在那不久的將來, 敵人的戰車,就會從遠方的森林中冒出, 跨過我們的戰壕,碾過我們的屍體, 然後壹路向南方挺進吧?
“對了,說起父親他,我有件東西想給你們看。”
“嗯?老班長的?”
“對,你等等,我現在拿給你看。”
莉娜用裙子把手擦幹後伸進懷中, 接著掏出壹個染血的信封。
“這個......不就是?!”
“對,就是你們為我帶回來的,父親的遺書。”
莉娜將信封遞給我,示意我打開來看。
“真的,可以嗎?”
“沒關系的,我就是為了給你看才拿出來的。”
我慢慢伸出雙手, 顫巍巍地接過那封染血的信, 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拆開來, 取出裏面的信紙,接著, 讀了起來:
當我們唱起 那櫻桃時節 活潑的夜鶯 俏皮的畫眉
............ ............
戀人的心懷 ............
愛情的櫻桃 壹串串交結
從葉間跌落 若滴滴鮮血
但多麽短暫 那櫻桃時節
雖然血漬把信的內容遮住了不少, 但隱隱約約能看出來這是壹首詩。
“這是......壹首詩?”
“對,這是帕特裏侯國的詩人克萊芒寫的,他恰好和父親同名,而父親也非常喜歡那位詩人的作品。”
“帕特裏侯國嗎............”
在那腦海裏,有什麽記憶,被喚醒了。 不久前,我就在那帕特裏侯國, 在那作戰,在那生活, 還有,在那戀愛。
“克羅艾——”
“嗯?”
當我還沈緬在回憶中時, 這個熟悉的名字卻突然從我嘴裏冒出。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壹個認識以前的人。”
才過了多久?
“是個女孩子的名字呢,初戀情人?”
我卻已經忘記了她的模樣了。
“算是吧。”
我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掛墜,還在。
“等戰爭結束,你就去找她嗎?”
正當我打算將掛墜取出並打開來看時,我停住了。
“當然,會的。”
還是等到打完仗再看吧,那時候有的是時間。
但多麽短暫 那櫻桃時節
我仰望晴空,回想著那首詩。
“希望這櫻桃時節,別那麽快結束吧——”
(2) 同盟軍終究還是打過來了, 只是沒有人會想到, 戰火會這麽快燒到自己跟前, 就在這麽壹個晴朗的早晨。
“站住!不許過去!”
“去你媽的!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想著從我們身上收刮錢財?!快放我們過去!”
“給我退回去!不然我就開槍啦!”
“操你媽的!大夥兒壹塊沖過去!”
“喂?!等下?!”
大橋上亂成了壹鍋粥, 憤怒的難民沖破皇家憲兵的檢查站, 毫無秩序爭先恐後地壹路往對岸逃去。
“若歐!梅爾克!”
當然,我們這邊也不是那麽地余裕。
“莉娜!妳馬上收拾東西和他們壹起過去!”
“可我想和你們留在壹起!”
“別說傻話了!妳會和我們壹樣死在這裏的!”
我按捺不住自己緊張的心情,對著莉娜吼了出來。
“死?那又怎麽樣?難道我壹個人過了橋然後當難民孤獨壹輩子自責壹輩子那就好受了嗎?!”
“............”
我壹下子就被說得無法反駁, 只能咬牙切齒幹瞪著莉娜。
“這樣吧,莉娜,幫我們個忙。”
梅爾克突然站了出來,如此說道。
“請幫我們把這樣東西,交給我的家人。”
語畢,梅爾克摘下胸前掛著的半塊身份牌,連同家書壹起,向莉娜遞了過去。
“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回不去了,至少讓我的家人知道......”
“回得去的!”
不等梅爾克說完,莉娜便打斷他的話。
“我們,壹定會壹起回到南方去的,壹定......”
莉娜剛開始說這話時十分肯定, 但是越往後講卻越小聲,甚至流下了眼淚, 可能,她是想起父親的事了吧? 明明之前還說什麽不介意, 但是,她的心裏又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那可是,她的父親啊。
“莉娜,假如我沒能活下來,我也希望我能像我的長官、妳的父親那樣,有人能去告知我的家人,我已經不在人世這個事實。”
“我不要......”
“求妳了,莉娜,我不想讓我的家人等我太久,這樣對他們來說更痛苦。”
“我知道了......”
莉娜妥協了, 擦幹眼角的淚珠, 接過身份牌與家書。
“還有我的。”
我也沈下氣來,掰下半塊身份牌,交給了莉娜。
“連你也要這樣嗎......”
“抱歉,但我別無選擇。”
櫻桃時節結束了, 我也得,奔赴戰場了。
(3) 遠方的前線槍炮聲不斷, 壹柱柱濃濃的黑煙升起, 越過地平線,直直地飄向天空, 將刺眼的白日給遮蔽住。
“莉娜她,應該過橋了吧......”
我回頭看向大橋那邊, 映入眼簾的仍然是那片混亂不堪的景象。
“別往後看了,若歐,她不會有事的。”
梅爾克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腰, 將我的視線拉回到前面去。
“倒是我們,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吧。”
同盟軍的戰車,還有那灰色的步兵大軍, 已經越過了我們的條條戰壕, 蹂躪著我們的防線。
“戰車隊全滅!第三防線崩潰了!”
剛才還覺得敵人離我們還挺遠的, 但現在,他們卻已經壓到了我們跟前。
“全員,準備戰鬥!”
戰壕指揮官站了出來,向我們發號施令。
“若歐。”
當我檢查手中的步槍時,梅爾克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怎麽了?”
梅爾克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沒什麽,好運氣——”
到最後,梅爾克也沒有說出什麽來。
“開火——!!!!!!”
剎那間,戰壕內幾乎是同時響起了槍聲, 就像那雷霆、又像那霹靂, 在半空中制造出壹串接壹串的閃光與爆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隔壁的機槍手怒吼著,死死地扣住扳機, 讓子彈隨著自己的怒火傾瀉到敵人身上。
“繼續射擊,不要停!把敵人打退!”
我不斷地重復扣扳機、拉栓這兩個動作, 也不管子彈是否能夠打到敵人身上。
“敵軍坦克攻上來了!反坦克炮準備——放!”
碰——!!!
有壹支炮兵小隊部署在離我不遠的後方, 塵土被他們那小口徑火炮的炮口焰揚起, 又在寒風的吹拂下撲到我的背上。
“打中了!再來壹發!”
原本在前進的敵軍坦克被炮彈直擊首上後, 馬上便停了下來,看來剛才那壹發很有效果。
“預備——放!”
碰——!!!
火炮再次轟鳴。
噔~~!
可惜這發擊中了對方的斜面裝甲,跳彈了。
“操!快填裝!再給他來壹炮!”
正當炮組填裝炮彈時,坦克的炮塔轉了過來。
“快快快!!!”
碰——!!!
這次輪到坦克開炮反擊了, 坦克發射的炮彈化作了壹個黃色的光球, 以極快的速度呼嘯著往陣地這邊飛來。
轟——!!!
炮彈穿透火炮的防彈板, 將躲在其後的炮長炸成了碎片, 肉屑就像雨水壹樣在半空中砸下來, 而其他的炮組成員,也被爆炸的沖擊波給掀飛, 以奇怪的姿勢躺倒在地上。
“若歐,你在發什麽呆?!快開槍打他們啊!”
我回過頭來,才發現手中的步槍早已打光了子彈, 而我卻還在壹直扣扳機拉栓,做無用功。
“敵方坦克被癱瘓了!快派人上去幹掉他!”
“讓我來!把燃燒瓶給我!”
“機槍!壓制對方步兵,掩護反坦克手!”
填裝完畢後,我繼續向對方頭頂傾瀉著子彈, 使得對方難以擡頭射擊我們的反坦克手。
“幹得好!”
手持燃燒瓶的反坦克手匍匐著前進, 成功地爬到了敵方坦克的前方, 可當他高舉點燃的燃燒瓶,正要扔出去時, 壹顆流彈飛來,正好打破了燃燒瓶, 反坦克手在瞬間便被熊熊大火所吞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名反坦克手發出了可怕的吼叫聲, 但這不是哀嚎,而是憤怒的嘶吼!
他站了起來,又點燃了壹個燃燒瓶, 就像壹支燃燒的火炬,直直地沖向敵軍, 連同那坦克壹起,化作了壹團巨大的火球。
“全體,上刺刀!”
我們的指揮官爬出戰壕, 高舉著閃亮亮的軍刀。
“前——進——!!!!!”
“烏啦啦啦啦啦啦——!!!!!”
我們所有人從戰壕裏湧出, 像狼群壹樣撲向剩余的敵軍, 用子彈射擊對方軀幹, 用刺刀捅進對方胸膛, 用槍托砸向對方頭顱, 用牙齒將對方撕碎, 用怒火將對方焚燼!
“長官,快閃開!敵軍炮轟開始了!”
“撤退!撤退!都進戰壕裏去!”
炮彈如冰雹般從天而降,在我們的陣地中炸開了花。
“快走!新兵蛋子!”
“快臥倒!!!”
當我快要到達戰壕時,壹顆炮彈落在我的附近, 導致我直接被爆炸的沖擊波給震進了戰壕。
嗡嗡嗡——
又壹次,感受到了被爆炸掀飛所帶來的痛苦, 聽不見爆炸的巨響,也看不見燃燒的火光, 只感覺自己,在懸崖邊墜落, 掉進無窮無盡的深淵。
* * * * *
我們的坦克在熊熊燃燒, 我的戰友們在敵軍的反沖鋒下逃竄; 而我,只是壹名普通的列兵, 對以上發生的壹切都無能為力。
“長官,敵軍打退了我們的進攻。”
“我知道,我看著呢。”
我們的指揮官只吸了壹口手中的煙, 便把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接線員。”
“在!長官!”
“炮兵部隊沒問題吧?”
“是!”
“轉達修正坐標,讓國民軍嘗嘗我們的榴彈雨。”
“是!”
說完,指揮官又點了壹支煙,抽了起來。
“射擊指揮所,這裏是第二梯隊,第壹梯隊的戰車全滅了,我們需要火炮支援!”
“效力射5200,觀目方位角400——”
不久,炮聲響起, 我們的炮彈就像雨點般落在了對方的陣地上, 炸出壹朵又壹朵的煙塵之花。
“............”
炮擊過去了, 整個戰場重歸於平靜。
“風向怎樣?”
指揮官拿起望遠鏡,觀察對面的戰壕。
“東北風,長官。”
“用那個吧,否則我們別想拿下對面的陣地了。”
指揮官放下望遠鏡,嘆了口氣。
“是,長官!”
“全體都有!戴防毒面具!”
(4) “喂,還活著嗎?!快醒醒!”
在冰冷黑暗的深淵中,有誰抓住了我的手。
“......梅爾克?是你嗎、梅爾克?”
溫暖從他的手心慢慢流入我的體內, 讓我有了睜開眼睛的力量。
“梅爾克?你認錯人了。”
“不是......梅爾克?”
我努力地去睜大自己的眼睛, 去看那個將我拉起來的人的面孔, 確實不是梅爾克。
“別說這麽多了,給你!”
“這是?”
那人向我遞來壹塊充斥著尿騷味的布。
“是毒氣,我們沒防毒面具了,用這個湊合著吧。”
我把頭稍微探出戰壕, 便發現了壹陣黃綠色的煙, 像浪潮般向我們涌來。
* * * * *
毒氣消散了——
指揮官看了下手中的表, 又看了下對面的國民軍陣地, 終於揮下了他手中那支紅色小旗子。
進攻——
收到進攻命令後, 我和戰友們壹同爬出戰壕, 向著敵軍的陣地前進。
毒氣就像那死神壹般, 它所經之處,不會有任何活物, 無論是壹路上那雕敝死亡的植物, 又或是地上那被毒氣燒灼得不成樣子的屍體, 都很好地印證了我這壹觀點, 我們現在,只不過是去給對面收屍罷了。
“喂,接下來怎麽辦?”
我旁邊的戰友隔著面具, 拖著沈重的聲音如此說道。
確實,我們這壹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輕輕松松地就來到了對方的陣地前, 壹下子搞得我們都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總之,先到戰壕裏看看吧。”
在確認毒氣完全消散後,我摘下面具, 正準備對附近的戰友這麽說道, 但是,對方的戰壕裏似乎有什麽動靜。
“那邊應該沒有了活口才對......”
在對方戰壕中有什麽非人的東西, 緩緩地、就像僵屍壹樣,爬了起來。
“沖啊——!!!!!!!!”
霎時間,槍聲與呼喊聲壹同響起。
“快撤!快撤!”
這些來自地獄的復仇者,口鼻冒血,劇烈咳嗽, 身上的皮膚連同衣服壹起被毒氣所腐蝕, 露出血淋淋的肌肉,舌頭,牙齒,甚至是眼球。
他們起初是慢步蹣跚地走, 然後轉向快步,最後飛跑起來, 就像是壹塊大巖石從山上滾落下來, 就像是壹股奔騰的巨浪無法控制, 要消滅前進道路上的壹切, 連大地也被他們踐踏,為之呻吟和顫抖!
* * * * *
我們在毒氣攻勢中挺過來了。
“沖啊——!!!!!!!!”
隨著壹聲令下, 上百個頂著鋼盔的頭顱, 上百對眼睛怒目前方, 上百個胸膛裏發出了有如雷鳴般的巨響! 我們全身都註入了力量, 我們每個人都準備流盡最後壹滴血!
急促和雜亂的步伐聲, 戰士們可怕的喊殺聲, 槍支火炮的咆哮聲, 全都混合在了壹起, 仿佛地獄壹般。
“咳—呸—!”
我拉下那包裹在臉上混合著尿液與汗水的“防毒面具”, 吐出壹口可能摻雜著我臟器的血痰, 舉著刺刀,迎著死亡,蹣跚地向前進軍。
但沒走多久,我就倒下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倒下, 我的軀體,也感受不到痛覺, 只是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站起來了。
我睜著雙眼,仰視天際, 可蔚藍的晴空沒有壹絲雲彩; 整個大地都溫暖在金色的陽光下, 感覺就像來到了另壹個永遠光輝的世界。
就在此時,天空下起了小雪——
(Ⅴ) 通用曆964年 芽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諾瓦河南岸
(1) “春天,到了啊……”
看到窗外的逐漸消融的積雪, 我就想起,兩個月前的那場戰鬥。
“戈爾頓先生,您的出院手續辦好了。”
在那場戰鬥中,我們不僅勝利了, 而且我還奇跡般地幸存了下來。
“好的,謝謝妳。”
聽說醫生,當時有顆流彈打中了我的胸膛, 但,很幸運的是,子彈正好打中我胸前的掛墜, 子彈的動能被削減了不少,沒對我造成致命傷。
“如果有機會的話,得好好地感謝她壹番。”
我從口袋中掏出那被子彈打穿的掛墜, 由衷地感謝它原主人給我帶來的好運, 但正當我想要去回憶起它的原主人時, 我卻想不起來她——克羅艾的樣子了, 想來真是慚愧,我們分別才幾個月? 而我,卻已經記不起來她的樣貌了............
“算了,早點出院呼吸壹下新鮮空氣吧。”
我拎起背包、離開病房, 往著位於樓下的前臺走去。
“早上好,英雄先生,您今天就要出院啦?”
“是啊,哈哈............”
前臺的護士小姐熱情地地向我打招呼, 而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稱呼的我, 只是尷尬地笑笑以應付對方。
“那個,我想再打聽壹下關於......”
“梅爾克·斯泰羅爾是吧?”
“是的......”
不等我說完,護士小姐便已搶先回答。
“我們醫院的的名單上沒有找到這個名字,就連要送去安葬的陣亡者名單我們也幫您打聽過了,沒有。”
“我明白了,老是打擾妳們真是不好意思。”
戰鬥失蹤人員—— 我們壹般稱呼像梅爾克這種情況的人。 說的好聽點是戰鬥失蹤, 但說白了,只不過是找不到遺體罷了。
“不不,怎麽會呢?您可是拯救了南方的英雄啊!”
“拯救了南方嗎............”
到頭來,這個國家還是分裂了, 戰爭才剛開始沒多久, 人們卻都已經默認了分裂的狀況。
“那麽,我走了。”
提交了出院手續後,我拿起行李,走出門外。
“請等壹下!戈爾頓先生!”
身後的壹位護士小姐突然叫住了我。
“怎麽了?”
“您有東西忘記拿了,這個。”
她向我遞來壹個小木盒子。
“勛章這種重要的東西要好好保管哦!”
那是我參加了兩個月前的那場戰鬥而獲得的東西。 我本來還打算把這東西就這樣留在醫院裏的, 但結果還是沒能得逞,東西被送回來了。
“我會的,謝了。”
我接過盒子,放入懷中, 然後繼續前往我的目的地去。
(2) 不知不覺,我徒步穿越了大半個城市, 來到了位於城郊的諾瓦河邊。
“大橋,被炸了啊。”
兩個月前,我就在對岸戰鬥,和梅爾克壹起。
對岸荒蕪的土地上, 鋪著壹層薄薄的白雪, 靜悄悄的,沒有壹絲聲響。
“梅爾克,你在對岸嗎?”
當然,不會有回應的。
“你現在是被深埋在地母的懷中呢?”
即便如此,我仍然,
“還是化作了白鶴,在黃昏中翺翔?”
對著對岸,自言自語。
“不管怎樣,梅爾克,給我接好了!”
我掏出懷中的那個小盒子, 將那勛章,那“榮耀”, 連同盒子壹起, 投入河中。
(尾聲) 通用曆1003年 牧月 伊斯德利亞共和國 塔蘭
老人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但他本人卻仍然滯留在他的回憶當中, 為了不打擾他,我決定悄悄地離開。
“保重——”
我小聲地嘀咕了壹句, 便輕輕地打開門,走到了屋子外。
時間在故事中流逝, 屋外的天空也暗了下來, 變成了美麗的茜色。
“故事這就結束了?”
“克羅艾小姐和卡諾莉娜小姐,她們後來怎麽了?”
我本來也想這麽詢問他的, 但是,仔細壹想,沒有必要, 她們也許還在世,但舞臺已經謝幕了。
“至於這個勛章............”
我掏出那個被拒收的小盒子。
“就讓它再次沈睡在諾瓦河畔吧。”
那個曾經爆發過惡戰的地方, 現在已經遍地開滿了鮮紅的罌粟。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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