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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內戰風雲錄——《銀鶴》
文章發表於 : 2021年 12月 8日,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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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19年 12月 16日,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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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那銀白色的飛機,
未曾安裝任何武器,
亦未漆上任何標識,
好似一只純潔的鶴鳥,
在那湛藍的碧空下,自由翱翔。

——《銀鶴》佚名



(Ⅰ)
通用歷964年 霧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巴特裏亞

(1)
敵機的身影出現在瞄準鏡中央,
安東尼奧只要輕輕按下扳機,
眼前的這架飛機就會化為一團火球,
但是,他并不喜歡殺戮。

噠噠噠噠——

在一陣短暫的槍炮聲過後,
對方戰鬥機的引擎便冒出濃濃黑煙。

“抱歉啊。”

直到看見那架“Chato”戰機的飛行員成功跳傘之後,
安東尼奧才長舒了一口氣,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2)
‘美麗的姑娘 腦中會癡想’

‘戀人的心懷 也充滿陽光’

靜靜的酒館裏,播放著抒情的音樂,
服務生站在吧臺後面的小黑板前,
更新著飛行員們今天所取得的戰績。

“無須問我來自何方,我只是隻流浪的飛鳥……”

吧臺前坐著一個戴墨鏡的男人,
手中拿著筆與紙,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這人便是同盟軍空軍大尉安東尼奧·馬拉托。

“喲!安東尼奧!原來你在這兒!”

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了酒館,
打斷了安東尼奧的創作思路,
是安東尼奧的朋友,盧塞洛·阿裏亞斯中尉。

“盧塞洛?怎麼了嗎?”

“怎麼,沒事就不能來酒館了嗎?”

安東尼奧沒有回答,繼續埋頭與自己的詩歌創作之中。

“聽說,你這次出擊,又取得兩個擊墜了?”

盧塞洛抬起頭來,看向那記錄著擊墜數的小黑板。

“加上之前的,已經殺了21……”

“我沒有殺人。”

不等盧塞洛說完,安東尼奧便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

‘愛情的櫻桃 一串串交結’

‘從葉間滴落 如滴滴鮮血’

酒館那宜人的音樂填補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也讓安東尼奧的心情稍微有所平復。

“我沒有殺人,盧塞洛,我只是把他們擊落了而已。”

安東尼奧放下了手中的筆,嘆了口氣。

“計算自己殺了多少人可不是件好事,盧塞洛。”

“抱歉,安東尼奧……”

“盧塞洛,你變了,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你,更熱衷于在那片天空中飛翔,而不是在戰鬥中看著敵人變成一團火球,在地上摔得一片狼藉。”

安東尼奧拿起酒杯,將裏面的白葡萄酒一飲而盡。

“唉~你說得對,安東尼奧,我也能感覺得到,我確實變了,現在的我,變得麻木從眾了……”

盧塞洛轉過身來,依傍著吧臺,輕輕地嘆了口氣。

“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盧塞洛,戰爭就是這樣,傳播仇恨、美化殺戮,最可悲的是,所有人都被迫參與到其中……”

‘命運女神 對我的青睞’

‘也不能讓這 傷痛有消減’

短暫的對話之後,兩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直至另外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請問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在嗎?”

一個身著軍服的陌生青年推開酒館的門,
然後大聲呼喊著安東尼奧的全名,
引得酒館裏的其他人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我就是馬拉托大尉,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安東尼奧站起身,向那個青年招手,示意他過來。

“報告長官,我是傳令兵馬蒂斯,是安德萊斯少校派我過來這裏找您的。”

說著,對方遞來了一封拆封過的信封。

“安德萊斯少校?這封信是原本就被拆開了的嗎?”

安東尼奧接過那封信封,抽出裏面的信件來。

“在我經手之前就已經是這樣了,長官。”

“行吧,你可以走了——”

“是!”

待那個傳令兵轉身離開之後,
安東尼奧才開始閱讀信裏寫的內容。

“…………”

“怎麼樣,上面寫了什麼?”

盧塞洛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自己看吧……服務生,結賬——”

安東尼奧將信遞給盧塞洛,讓他滿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這是……由國民軍的飛行員發起的飛行決鬥?!”



(3)
天空如同那屹立的建築物一般,
一片灰濛濛的,幾乎看不到什麼陽光,
鋪著石板的狹窄街道上沒幾個行人,
只有那樹梢上的黑烏鴉,在間歇啼叫。

“安東尼奧,你打算怎麼辦?接受對方的決鬥嗎?”

兩人從酒館中出來之後,
仍然在討論著關於那封信的問題。

“不。”

安東尼奧從口袋的煙盒中掏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

“我是一只鶴,而不是鷹。”

然後畫著火柴,點燃了香煙。

“我不適合戰鬥,我只是想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

“不過我覺得少校不會管你是鷹還是鶴就是了。”

盧塞洛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奈地說道。

“少校那邊,我會試著說服他的。”

“要是失敗了呢?”

“要是失敗了的話……”

安東尼奧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呼出的煙就像是他那憂愁的思緒。

“那就沒辦法了——”

安東尼奧將吸到一半的煙丟在地上,
用穿著皮靴的腳把煙頭捻滅。



(3)
微弱的陽光刺穿雲層,透過玻璃,
落在了軍部大樓走廊的地上。

咚咚咚——

安東尼奧站在上司辦公室前,敲響了門。

“少校,是我,安東尼奧。”

“進來吧——”

安東尼奧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少校的背影,
安德萊斯少校正背著身,貌似在看著窗外的景色。

“安東尼奧,決鬥那事你準備好了嗎?”

少校轉過身來,向他問道。

“抱歉,少校,我不想參加這次決鬥。”

“你說什麼?”

安德萊斯少校瞪大了眼睛,
看著眼前的這個皇牌飛行員。

“我已經考慮過了,少校,我不想參加這場決鬥。”

寒風從窗外滲入,讓安東尼奧不由得縮了下身子。

“你說說原因吧。”

少校並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大發脾氣,
而是平靜地坐在辦公椅上,詢問安東尼奧緣由。

“少校,我是……”

“你是一個飛行員,而不是一個劊子手是吧?”

“是的……”

雖然少校說的並不完全對,
但基本上和安東尼奧想說的也沒差多少。

“聽著,安東尼奧。”

安德萊斯少校依靠在他那舒適的皮製沙發椅上,
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不斷地敲打著那平滑的桌面。

“你說你不想戰鬥,不想殺人,這我能理解,其實誰都不想這麼做,但是現在是戰爭時期,是不可能不弄臟自己的手的。”

“但是少校,戰爭本身就是錯誤的。”

“安東尼奧,先不要管戰爭的對對錯錯,重要的是戰爭已經爆發了,我們能做什麼?一句話就能讓戰爭停下來嗎?顯然不能,但是——”

少校稍稍站起來,以桌子支撐著雙手,
把整個身子都往前傾去,看著安東尼奧。

“但是,我們可以加快戰爭的進程,儘早結束它。”

“…………”

安東尼奧沒有說話,墨鏡也遮擋住了他的神情。

“來吧,安東尼奧,接下這個任務,只要和平時那樣,把對方擊墜就好了,對方少一個飛行員,就意味著我們離勝利、離和平又近了一步,不是嗎?”

“萬一我輸了呢?”

“不,安東尼奧,別說晦氣話,你行的,我相信你。”

少校伸出左手,拍了拍安東尼奧的肩膀。

“我明白了,少校,我接下這個挑戰。”

安東尼奧知道自己沒得選擇,他必須服從命令。

“很好,安東尼奧,快去為明天的決鬥準備準備吧。”

“我那先告辭了——”

“等下,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敬了個禮,轉身正要離開時,
安德萊斯少校又把他給叫住了。

“安東尼奧,你不會把對方殺掉的對吧?”

“我說過了,我不想當殺人機器,怎麼了嗎?”

“沒什麼,祝你成功!”

少校在向安東尼奧敬了個禮、目送著他離開後,
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且詭異的笑容。



(4)
“看來你失敗了啊,安東尼奧。”

“嗯。”

次日清晨,安東尼奧早早便來到了機場,
打聽到消息的盧塞洛早就已經在那邊等著他了。

“萬里無雲,很個適合飛行的天氣呢。”

“可惜我這次是去賭命,而不是郊游兜風。”

安東尼奧邊說著,邊掏出口袋中的煙盒,
但想了想,又把煙盒放了回去。

“抽吧,別顧慮,說不定這是你最後一根煙了呢。”

“真不吉利,好歹少校還會說些客套話激勵下我呢。”

“頂頭的那些傢伙又不用上前線拼命,說什麼屁話都差不多罷了,只有我們自己這些馬前卒才會相互關心,對彼此講出心裏話,不是嗎?”

“也是,那就抽一會吧。”

安東尼奧重新掏出香煙,點燃,
然後就像真的是最後一次抽煙一樣,
貪婪地將一氧化碳與尼古丁吸入肺中。

“我的座駕已經安排好地勤去整備了嗎?”

“當然,我這麼早來可不單單是為了給你送行的。”

“謝了。”

清風拂面,將燃盡的煙灰吹落到地上。

“安東尼奧——!!!”

安德萊斯少校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少校。”

“早上好,安德萊斯少校!”

兩人禮貌性地向上司問好。

“吼,盧塞洛也來了啊。”

“是的,我來給安東尼奧送行。”

“你們倆感情很不錯嘛~”

“當然,我們可是生死之交!”

安東尼奧沒有參與到盧塞洛與少校的談話之中,
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抽著他的煙。

“安東尼奧,你都準備好了嗎?”

寒暄過後,少校又轉過身來,
向這次決鬥的主角詢問道。

“也許吧。”

但安東尼奧的回答依舊是那樣模糊。

“長官們,飛機已經整備好,隨時可以起飛了!”

地勤人員們合力將安東尼奧的座駕推到了跑道上。

“時間也差不多了,準備出發吧,安東尼奧。”

少校抬起手看了看表,提醒安東尼奧道。

“這次可不能失敗了哦。”

盧塞洛則是用拳頭輕輕地撞了下安東尼奧的胸膛。

“我儘量吧。”

安東尼奧沒有再說什麼多餘的話,
便登上了自己的“Moscas”戰鬥機。

“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出擊——!!!”

引擎發出低低的轟鳴聲,順利啟動,
螺旋槳也隨之開始旋轉,揚起一片塵土。

“一路順風——!!!”

安東尼奧駕駛的ICR-16“Mosca”戰機,
就如同一只灰色的翔隼,直奔天際。



(5)
上午8時整,約定決鬥的時間到了,
在那地平線的那一頭,出現了一個陰影。

“在那儿啊……”

正如同安東尼奧設想中的那樣,
他的挑戰者,出現在了他的側前方——
一架草綠色的ICR-15“Chato”雙翼戰鬥機。

對方貌似也發現了安東尼奧,
將機身左傾調整好航向,
直直地朝這邊飛來。

“來吧……”

安東尼奧稍稍拉動操縱桿,
讓飛機處於爬昇狀態。

“700、600、500……”

安東尼奧目測著雙方之間的距離。

“400、300、200……”

兩架戰機飛得越來越近,
安東尼奧幾乎都能看清對方的臉了。

“100、50、0——!”

兩機擦肩而過,決鬥正式開始。

“走起!”

對方在決鬥剛開始便利用雙翼機的迴轉優勢,
做了一個殷麥曼翻轉,企圖咬住安東尼奧。

“果然啊。”

安東尼奧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於是便迅速將節流閥打開,
以俯衝姿態迅速拉開距離脫離對方。

噠噠噠——噠噠噠——

即便拉開了距離,對方仍然沒有放棄,
利用短點射試探性地攻擊安東尼奧,
試圖逼迫他做出防御機動而拉近距離。

“穩住、穩住……”

可是安東尼奧并不為此所動,
一路直線加速俯衝。

“現在輪到我了!”

擁有速度優勢的“Mosca”已經拉開了足夠的距離,
安東尼奧也做出了一個標準的迴轉,
讓自己的機頭正對著敵機,
然後雙方同時開火。

噠噠噠噠噠噠——

安東尼奧在短暫的對頭交火後馬上踩舵拉桿,
做出一個急爬昇轉彎機動來躲開了傾瀉而來的子彈。

“好樣的!”

安東尼奧透過座艙蓋向外看去,
發現敵機確實被自己擊中了,
發動機正冒出淡淡的黑煙。

“輪到我的回合!”

安東尼奧乘勝追擊,馬上俯衝咬住對方六點。

“該結束了!”

他細細地瞄準了敵機的尾翼,按下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什麼?!”

當安東尼奧開火的同時,對方突然做了位移滾機動,
不僅躲過了攻擊,還差點讓安東尼奧超前了。

“見鬼!”

安東尼奧馬上拉起操縱桿做出垂直機動,
過載的壓力讓他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

噠噠噠噠噠——

當安東尼奧剛把機頭給轉下來時,
對方已經調整好姿態,向安東尼奧開火。

“可惡!”

安東尼奧被迫也做出位移滾機動來躲避彈幕,
這樣一來,就變成了對方咬住了他的尾巴,
安東尼奧一下子便失去了剛才的優勢。

噠噠噠——噠噠噠——

對方持續用短點射來射擊安東尼奧,
而安東尼奧在這個距離下無法直線脫離,
只能不斷地做滾剪機動來避開飛來的子彈,
並試圖借此來讓對方超前。

但是“Chato”的速度比“Mosca”要慢,
不管安東尼奧怎麼機動,都會被咬得死死的,
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把對方給甩掉。

“嘖,真難纏。”

這樣下去,安東尼奧遲早會被擊落,
為此,他只能放手一搏,
用一個大錘機動來扭轉戰局。

“來吧——!!!”

操縱桿拉起,節流閥推到最大,
飛機便開始呈90度狀態垂直爬昇。

對方見狀,也追著安東尼奧的尾巴開始垂直爬昇。

“上鉤了!”

噠噠噠噠噠噠——

子彈呼嘯而來,命中了安東尼奧的戰機,
座艙蓋被擊碎,彈片與玻璃渣子一併飛來,
在他的臉上劃過,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哼——!!!”

但安東尼奧只能咬緊牙關,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在經過了致命5秒鐘之後,
對方的“Chato”終於失速,
機頭向下,開始墜落。

“喝啊啊啊——!!!!”

安東尼奧關掉節流閥、打開襟翼、踩下方向舵,
然後怒嚎著向下俯衝,對準對方的尾翼按下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成功了!”

被打壞了垂尾的“Chato”無法繼續進行機動,
就像是一直受了傷的小鳥,冒著濃濃的黑煙,
從那藍色的蒼穹中墜落,然後一頭栽進樹林中。

但是安東尼奧的“Mosca”也受了重創,
只能緩緩地迫降在平坦的草原上。



(6)
砰——

“但願他們能看見這個吧……”

被發射到空中的信號彈猛烈燃燒,
發出了不太顯眼的紅色亮光。

“話說回來,我這可真是有夠狼狽的。”

在迫降之後,安東尼奧檢查了下自己的戰機——

機身和機翼被打得千瘡百孔,
中了彈的發動機雖然還能運作,
但恐怕飛不了一會兒就會故障了吧,
現在還是乖乖等友軍來救援比較實際。

“話說,那傢伙沒事吧,怎麼這麼久都沒動靜?”

安東尼奧望向那片冒著裊裊黑煙的樹林,
心裏有些許擔憂對方的安全。

“不行,還是得過去看看。”

始終放不下心的安東尼奧,
最終還是決定去尋找他的對手。

“希望是個容易溝通的人吧。”

安東尼奧這麼想著,往樹林深處走去。

“喂——”

…………

“喂——你還好嗎?”

無論安東尼奧怎麼呼喊,
回應他的都只有寂靜。

“媽的,不會出事了吧?”

想到這裏,安東尼奧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朝著墜機的地方快步走去。

“怎麼沒有人……”

但當他看見那架墜毀的“Chato”時,
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

“看來人應該是沒事了,但是……”

安東尼奧貌似察覺到了什麼。

“不許動!舉起手來!”

果不其然,背後傳來了一道嚴厲的女聲。

等下,女聲?

“慢慢地轉過身來,別給我耍什麼花招。”

“好。”

安東尼奧照做了,緩緩地舉起雙手,轉過身去——

涅斯捷羅夫老師?!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名一頭銀髮的女性,
正露出一副憎恨的表情,用槍指著他。
她的額頭和手臂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地平線藍色的制服上也染上了黑紅的血漬。

“不,不是涅斯捷羅夫老師,但是她……”

眼前的這位銀髮少女讓安東尼奧想起了某位故人。

“你在那一個人嘀咕什麼?!”

“沒什麼,妳想怎麼樣?”

“你身上有帶槍嗎?”

“只有一把手槍,要我扔掉嗎?”

“把它拿出來,繼續我們的決鬥!”

“在我把你擊落的那一刻,決鬥就已經結束了。”

“不,直到我們之中的一方死亡,決鬥才算結束。”

不管安東尼奧怎麼說,對方都執意要進行決鬥。

“一定要這樣做嗎。”

“你要是想直接被我打死的話我倒是不介意。”

“那好吧。”

安東尼奧從腰間拔出手槍來,扔在地上。

“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妳的父親是不是叫尼古拉·涅斯捷羅夫?”

“你為什麼會知道那個名字?!”

看對方的反應,安東尼奧猜對了。

“沒什麼,妳儘管開槍吧。”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銀髮的少女雙手緊握著槍,
將準心對準了安東尼奧的眉間,
然後,扣下扳機——

砰——

槍聲打破了森林的寂靜,
林中的鳥獸也被嚇得四處逃竄。



(Ⅱ)
通用歷941年 果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米菈

嗡嗡嗡嗡——

“是飛機——!!!”

新型的戰鬥機從安東尼奧的頭上飛過,
沿途的樹木花草也紛紛被這陣風刮得彎下腰來。

當那架飛機正要消失在安東尼奧的視野中時,
它又突然猛地抬頭,垂直著向天穹飛去。

“好帥!”

但不一會兒,那架飛機貌似失去了動力,
先是在那薄薄的雲端停留了約摸一秒,
然後機頭又被引力給拽了回來。

“糟糕,要掉下來了!”

整架飛機就似一隻受傷的鳥,
以極快的速度往下墜落。

“哦不!”

安東尼奧緊閉著他的雙眼,
害怕看見眼前即將要發生的慘案。

嗡嗡嗡嗡——

“誒?”

安東尼奧慢慢地睜開眼睛,
飛機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墜毀,
反而是貼著地掠過了那翠綠的草坪,
然後穩當地停在泥土跑道上,揚起一片塵土。

“哦~好厲害!”

飛行員拉開座艙蓋,向不遠處的那些觀眾們招手,
馬上便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歡呼以及喝彩聲。

“真好啊,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樣……”

“像他那樣什麼?”

“誒?師傅?!”

“你個臭小鬼又在偷懶是吧?!”

“疼疼疼疼疼!!!”

正當安東尼奧還沉浸在對那位飛行員的仰慕之中時,
那位發現他偷懶的技工師傅就馬上小跑過來,
狠狠地擰他的耳朵來懲罰他走神偷懶。

“你就别成天看別人開飛機了,像你這種沒天賦的傢伙,就一輩子都別想著能到天上去!”

師傅罵得很大聲,讓安東尼奧倍受打擊,
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師傅的這些話並沒有錯,
像他這種出身低下而且連學校都沒上過的傢伙,
也許乖乖地當個學徒學一門手藝才是最好的出路。

“您好,老師傅。”

但安東尼奧正值失落之時,
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哦哦,您是那位試飛員!請問有何貴乾呢?”

正是剛才那位駕駛飛機在空中起舞的飛行員,
安東尼奧內心中憧憬的偶像!

“老師傅,開飛機就像走路一樣,難道沒天賦就不能走路了嗎?”

“這……”

那位飛行員摘下了帽子,
露出他那異國風情的銀色頭髮。

“飛行這一行,重要的不是天賦,而是學習與訓練。”

他說著,看向了安東尼奧。

“小伙子,你想到藍天上翱翔嗎?”

“想!”

安東尼奧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錯!那我就把這小伙帶走了,老師傅!”

“誒?可是……”

“沒關係,您們政府花大錢請我來不就是為了培養更多的飛行員嗎?您上司那邊我會去解釋的。”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沒理由拒絕了。”

“抱歉啦,帶走您的愛徒。”

飛行員拍了拍安東尼奧的頭。

“沒有的事,能幫到您是我的榮幸。”

在與老師傅溝通完之後,
那位飛行員便帶著安東尼奧,
向剛才自己駕駛的那架飛機走去。

“看吧,這就是我的搭檔‘Paskal’,她是從我祖國王聯運來的新款戰機Fvt-1。”

“好帥!可以讓我摸一摸嗎?!”

“盡情摸吧,以後你也會有個好搭檔的。”

安東尼奧激動地跑到“Paskal”旁,
像是愛撫寶貝一樣細細撫摸這架飛機。

“哦對了小伙子,我都忘記問你名字了。”

那位飛行員也靠在飛機旁抽起煙來,
欣慰地看著自己眼前這個興奮的小伙子。

“我叫安東尼奧,安東尼奧·馬拉托。”

“我是尼古拉·涅斯捷羅夫,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老師了,可別讓我失望哦!”

“是!老師!”



(Ⅲ)
通用歷964年 霜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阿裏圖斯

(1)
安娜奇卡·涅斯捷洛娃躺在病床上,
側著頭,默默地看著窗外。

和煦的陽光穿過大樹繁茂的枝葉,
一束束地落在泥土、綠草與野花上,
這般景色讓蕭瑟的霜月也變得溫和起來。

如果在這樣的天氣開著飛機到藍天上翱翔的話,
一定會很舒服吧?只可惜……

安娜奇卡低下頭來,打量著自己——

用於踩舵的雙腿因在此前的戰鬥中負了傷而綁上石膏,
而拿來拉操縱桿雙手也被一對“銀手鐲”給銬住了。

沒錯,安娜奇卡在一個月前的決鬥中落敗了,
不僅受了傷,還被同盟軍的士兵俘虜帶到了後方。

噠、噠、噠、噠——

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最終停在了她的病房門前。

“大尉先生,她就這裏面,請進吧。”

“好的,謝謝妳,護士小姐。”

咔嚓——

門鎖被打開,發出的清脆聲響在房間內迴蕩,
然後,一個熟悉的男人走了進來。

“喲,好久不見,安娜奇卡·涅斯捷洛娃少尉。”

和其他同盟軍士兵一樣,那個男人身著灰色制服,
但他鼻樑上架著的墨鏡卻讓他顯得異於常人。

“哼,是你啊。”

正如同安娜奇卡所預想中的一樣,
是一個月前那個和她決鬥的王牌飛行員,

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

“妳腿上的傷沒大礙吧?”

“我的腿用不著你關心,倒是你那帥氣的臉,因為我而留下了道這麼長的疤痕,我可賠不起。”

安娜奇卡覺得對方是想套近乎,
於是便如此陰陽怪氣回去。

“關於這事,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畢竟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也許妳真的很討厭我,但現在還請妳認真聽我說。”

這個名叫安東尼奧的傢伙慢慢走近病床,
低下頭,對著正躺在床上的安娜奇卡小聲說道:

“我是來幫妳逃出這裏的——”

“哈?!”

聽到這句話後,安娜奇卡直接懵了。

“你們究竟在計畫著什麼?”

“不是‘你們’,這只是我一個人的計畫。”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妳也可以選擇一槍崩了我。”

安東尼奧從腰間的槍套中取出一把手槍,
然後把它交到了安娜奇卡的手上。

安娜奇卡將槍套筒稍稍往後拉去,
發現彈匣裏面確實裝著一顆顆黃銅色子彈。

“你知道你究竟在乾什麼嗎?”

“我很清楚。”

他很嚴肅,臉上沒有一點開玩笑的神情,
即便真的用槍指著他,他也沒有一絲動搖。

“瘋子……”

不,等等。

這些反常的行為讓她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次決鬥,
當時安娜奇卡受了傷,但仍拿著槍,指著那個男人,
明明只要扣下扳機,她的復仇計畫就會更進一步,
但他,安東尼奧·馬拉托,卻在講出了父親的名字後,
毫無反抗之意,閉上眼、等待她扣下扳機,迎接死亡。

這個人和父親是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這麼做?

砰——

最終,安娜奇卡在扣動扳機時遲疑了,
子彈僅僅是從安東尼奧的身邊飛了過去,
而她自己卻因為傷勢和壓力一下子就暈厥了。

“那麼,妳決定好了嗎?”

男人的聲音將安娜奇卡從回憶中拉回來。

“我心裏已經有數了,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現在,必須先搞清楚這個男人的身份和目的,
那麼之後才有可能知曉所有謎團的答案。

“你……究竟是什麼人?”

安娜奇卡抬起頭來,試圖看穿那墨鏡後的想法。

“雖然妳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我還是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咳咳……”

他做作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如此回答:

“我叫安東尼奧·馬拉托,是妳父親尼古拉·涅斯捷羅夫的徒弟,一名普通的飛行員。”

“徒弟?不可能!我根本沒有關於父親收徒的記憶!”

“不相信我的話,妳可以看看這個——”

安東尼奧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錢包,
打開,然後遞給了安娜奇卡看。

“這張照片?!真的是父親?!”

“嗯,那會兒妳應該還沒出生吧?”

那是張合照,雖然有點模糊泛黃,但依舊能看出上面站著的是穿著飛行服的安東尼奧與涅斯捷羅夫,而他們的背後還有一架“伊卡”戰鬥機作為背景裝飾。

“23年前,也就是在941年果月的米菈,那時老師他才剛受聘從王聯來到伊斯德利亞沒多久,但他說這邊的語言卻十分流利,要不是他那一頭漂亮的銀色頭髮,我肯定不會覺得他會是從外國來的。”

“而那時我恰好在這邊當學徒,看見老師他駕駛著我們政府購買來的伊卡戰鬥機在我頭上的那片天空做飛行表演,那些精彩且刺激的表演一下子就深深地把我給吸引住了。”

“更為幸運的是,我奇跡般地被老師看中,開始學習飛行,踏上了我人生第二條路。”

“我十分感激老師給了我新生,所以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老師,可是……”

說到這裏,安東尼奧打住了。

“可是,父親他犧牲了,就在一年前,這場內戰剛爆發的時候,正正是因為你們。”

而安娜奇卡則略為憤恨地將他的話接了下去。

“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妳會在這裏,同時也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為了復仇——

“安東尼奧,我能相信你嗎?”

為了贖罪——

“不管妳怎麼想,我都必須幫助妳。”

“謝謝你,安東尼奧。”

“我才該謝謝妳給我機會,安娜奇卡。”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2)
醫院外面已經是冬季的傍晚。

茜色的晚霞穿過稀薄的雲層,
侵蝕了整片藏青色的天空。
那鮮艷的紫紅色,就如同烈火一般,
迅速蔓延開來,染遍了天際,卻又顯得淒清。

“喲,少校交給你的任務都辦好了?”

而盧塞洛則依傍在轎車旁,叼著根香煙,
向剛剛走出醫院的安東尼奧搭話。

“當然沒有,工作這才剛剛開始呢。”

“喂,能不能抽你自己的!”

安東尼奧抽走盧塞洛手中的香煙,
放在嘴邊,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後吐出一陣薄薄的煙霧。

“話說,安東尼奧,你和對面那個女飛行員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看啊,對方一開始就要求找你決鬥,現在事情結束之後,少校又特地派你去找她交涉,很難不讓人有所聯想嘛~”

盧塞洛八卦地打探著安東尼奧的消息。

“別人一開始只是要找王牌進行決鬥,而這個王牌恰恰是我罷了;至於少校的命令,也是因為我和她交過手,派我這個熟面孔去辦事而已。”

“那麼說你和她是完全沒關係的咯?”

“誰知道呢?”

安東尼奧說著,又將頭轉了過去,
看了看那間被夕陽餘輝所覆蓋的病房。

“你這傢伙,絕對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吃飯去吧,我肚子有點餓了,回頭還得給少校報告。”

安東尼奧吸完最後一口煙後,
隨手將煙蒂丟在了地上。

“是是是,說話老喜歡吊人胃口的馬拉托先生。”

晚霞的紅光緩緩地從樹梢邊上滑落,
天空那美麗的茜色,也隨著落日而逐漸褪去,
只剩那一輪彎彎的月牙,悄然出現在葡萄色的天邊。



(3)
“這麼說,你的計畫算是步入正軌了?”

“是的,少校。”

晚飯過後,安東尼奧來到飯店的前臺,
給他的上司打電話報告有關任務的事情。

“我現在已經初步取得她的信任了,接下來能批準我用特別手段來處理這件事嗎?”

安東尼奧挨著櫃檯,一邊等候上司的回覆,
一邊遠遠地看著盧塞洛跑到人家餐桌旁搭訕。

“特別手段……是指?”

“如果要讓她徹底相信我并跳反到我們這一邊來的話,不能只靠嘴上功夫來說服對方,所以,我現在要進行計畫的第二步就首先需要解除對她的外出限制。”

“嗯……讓她外出嗎?這是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呢,不過,要是她中途逃跑了怎麼辦?”

“這點不用擔心,我會一直跟著她身邊的,況且她的雙腿還受了傷,需要坐輪椅才能行動。”

“我明白了,往後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處理,但是依舊要向我彙報情況。”

“謝謝您,安德萊斯少校。”

“不過啊安東尼奧,關於這件事我還有個問題。”

安東尼奧剛打算掛斷電話,
上司卻又向他拋來一個問題。

“平時你都是不怎麼關心軍隊裏的這些事情的,但這次,你不僅主動向我請求完成這項情報工作,居然還打算把對方發展成為我方的戰力——”

聽到著裏,安東尼奧便已經明白,
他的上司心裏在想什麼。

“難不成,她、那個飛行員,是你的親朋好友之類的?”

安德萊斯少校果然對此起了疑心。

“不,那次決鬥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會面。”

“哦?不是熟人,難道說,你是對她一見鍾情?”

“噗~”

聽到這句話,安東尼奧忍不住小聲地笑了一下。

“想不到長官您也有著浪漫的一面呢,不過、也不是。”

“這兩者都不是,那你究竟是為什麼……”

如果是對著盧塞洛的話還能開個玩笑搪塞下,
但現在面對著這個打算刨根問底的上司,
還是就這樣直接和他坦白比較好吧。

“她是我恩師的女兒,所以我必須保護好她——”



(4)
轉眼間,到了次日清晨。

咚咚咚——

明明昨天還覺得格外厭煩的敲門聲,
到了今天,卻讓安娜奇卡變得期待起來。

“我要進來了。”

是他嗎?

“請進吧。”

她盡力壓抑住難以平復的心情,用平靜的口吻回應。

“喲,早上好。”

果然是他。

安東尼奧輕輕地關上門,走到她的床邊。

“早,今天有給我帶來什麼好消息嗎?”

“那是當然!那麼首先是第一個驚喜,能先請妳閉上眼睛、然後把手伸出來嗎?。”

這個帶著墨鏡的壯年男子臉上掛著微笑,
以溫柔取代了昨天的那種嚴肅冷酷的神情。

“怎麼,難道是要給我帶上戒指嗎?”

在昨天清楚地瞭解到安東尼奧的身份和意圖之後,
安娜奇卡感覺自己和對方的關係一下子熟絡了不少,
於是就一邊開玩笑一邊照著對方的意思做。

“猜—對—了—”

“誒?不會吧你來真的?!”

咔嚓——

正當安娜奇卡嚇得睜開了眼睛時,
一個短促而清脆的開鎖聲響起。

“當然是開玩笑的~”

安東尼奧俏皮地甩動著從她手腕上取下的“銀鐲子”。

“切,你要是來真的我說不定會接受呢。”

“我可是比妳大了20歲誒,妳居然喜歡大叔?”

“我覺得靈魂有趣的話,年齡大點也沒關係哦。”

“謝謝妳這麼看得起我,不過談婚論嫁還是留到以後吧,因為接下來該輪到第二個驚喜了,話說妳吃過了早飯沒有?”

“還沒呢,不過我姑且先問一句,這第二個驚喜該不會是要請我吃頓香噴噴的早飯吧?”

“不喜歡嗎?”

安東尼奧輕輕地歪了下頭表示不解。

“雖然是要比吃醫院的病號餐要好啦……不過,你又在耍我是吧?!”

“沒有啦,我只是想讓妳開心一點而已。”

“尋我開心還差不多。”

“言歸正轉吧,我是取得了帶妳出門的權力。”

“哦?那可真是個值得慶倖的驚喜,只不過因為一個月前你的杰作……”

安娜奇卡說著,指了指自己綁著夾板的腿。

“沒關係,這個我會負起責任來的。”

“哇?!”

安東尼奧一把將安娜奇卡從病床上抱起,
嚇得她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來。

“咱們出去兜風吧——”



(5)
冬意漸深,路邊那說不出名字的樹,
即便是在和煦陽光的沐浴之下,
也慢慢褪去綠衣,變得稀疏。

“真平和。”

安娜奇卡坐在輪椅上,打量著這座陌生的城市。

“嗯,畢竟這裏算是後方,不會被戰火波及,暫時。”

而安東尼奧則是負責在後面推著輪椅、充當導游,
帶著安娜奇卡慢悠悠地在這座城裏觀光閒逛。

雖然說安東尼奧他自己也不太熟悉這個地方就是。

“話說,妳吃這個就夠了嗎?”

安東尼奧看了眼安娜奇卡放在腿上的三明治。

“你放心,之後我必定會讓你請我吃頓好的,但現在,我還是想先游覽一下這座城,和家鄉相比,這邊的風景也是別有一番特色。”

“家鄉啊,我也想去見識下你們王聯的風光呢。”

安東尼奧只聽說過特瑞希與瓦爾特王國聯合這個名字,
但對於這個國家的其他事情基本上則是知之甚少。

“不,我並不是在說王聯。”

“嗯?我記得老師他確實說過自己來自王聯來著。”

安東尼奧在腦海中搜尋著相關的記憶,
確定自己並沒有記錯這事。

“父親他確實來自王聯,但我的母親是伊斯德利亞人,而我則是個土生土長的混血兒。”

說著,安娜奇卡開始用手指捲起她那銀髮的末端。

“很漂亮的銀髮。”

“謝謝,這是我從父親那繼承的少數幾樣東西之一。”

安東尼奧重新打量了安娜奇卡一番,
經過一個月生長後留長了少許的銀白色短髮,
以及那同鬆脂琥珀一般的瞳色,都是遺傳自她的父親;
唯一異於她父親的,則是她那古銅色的皮膚,
或許那是遺傳自母親、但也有可能是曬黑的。
正是這副外貌,讓安東尼奧在一個月前的決鬥中,
一眼將恩師的女兒認了出來,然後……

然後,就有了現在。

“要不要猜一猜,我另外還繼承了什麼?”

安娜奇卡轉過頭來看向安東尼奧,
俏皮中卻又帶有一絲落寞。

“猜中了有獎勵嗎?”

“或許吧。”

“嗯……我想,妳應該還繼承了老師他的飛行技術以及意志吧?我猜得對嗎?”

“只能說對了一半吧。”

“哪一半?”

“其實你心裏已經有數了吧?”

她把頭轉了回去,不讓安東尼奧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雖然學會了父親教的各種飛行技能,但是卻沒能繼承他的意志。”

“為什麼?”

“作為他弟子的你,應該聽他講過自己的希冀吧?”

“嗯,他曾經確實對我說過。”

這片蒼穹本該是人類的最後一塊凈土,
但人類的慾望終究還是蔓延到了這裏。

而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飛行員,
也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但我仍舊希望,人類在踏上這片藍天時,
不是為了鬥爭和廝殺,而是為了娛樂和發展。

當然,陸地與海洋也一樣。

“但是,父親他卻死了,死在了空戰中。”

“我放不下這一切,我辦不到父親所希望的。”

“最終,復仇佔據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是誰殺死了父親,但是一直戰鬥下去的話,總與有那麼一天,遇上我的弒父仇人吧?’我當時這麼想著,報名加入了軍隊。”

“這就是為什麼我向你們發起了決鬥。”

“聽到這些之後,你應該會勸我別這麼乾吧?”

安娜奇卡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再次轉過頭來。

“不會。”

“我覺得你還是稍微反對一下比較好吧。”

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安娜奇卡破涕為笑。

“雖然我也知道這麼做只會讓仇恨延續,但是……”

“安娜奇卡。”

安東尼奧打斷了她的話。

“妳是妳,老師是老師,我不會教導妳應該怎麼做,我只期望妳能夠作出自己的選擇。”

“說的倒是輕巧啊……”

安娜奇卡貌似還想要說什麼的樣子,
但最後還是沒能將心底的話說出口來。



(6)
厚重的灰色雲層遮蔽了大半片天空,
夕陽只能躲在烏云的縫隙間,
勉強著散發出它的餘光。

黃昏時刻來臨——

“那我走了,好好休息吧。”

“嗯,再見。”

一天的歡樂時光很快便結束了,
安東尼奧不得不將安娜奇卡送回病房。

“安東尼奧。”

“怎麼了?”

道別之後,安東尼奧剛打算轉身離開,
卻又馬上被安娜奇卡叫住了。

“可以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嗎?”

“嗯,我不急。”

安東尼奧隨手從附近抽來一張椅子,
直接就坐在了安娜奇卡的床邊。

…………

滴答—滴答—

病房裏十分地安靜,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鐘錶指針那有節律的行走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

“妳應該是有些話想要對我說吧,安娜奇卡。”

安東尼奧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
那時安娜奇卡在哭完之後,
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

“是啊……其實是今天早上的事,我一直在思考。”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關於我的選擇。”

“是有什麼顧慮嗎?”

“我害怕我說出來之後,我所擁有的某些事物會因此而改變甚至消失。”

安娜奇卡閉上眼睛,一頭栽倒在枕頭裏。

“安東尼奧,說實話吧,你究竟是真的想幫我離開著裏,還是只是打算利用我而已?”

“我說了妳就會相信我嗎?”

“會的,應該說是不得不會。”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我就一直深陷于痛苦與仇恨之中不可自拔,沒有朋友、沒有娛樂,只有心中的仇恨在驅使著我行動。”

“但現在,雖然我才認識你沒多久,但是和你度過的這些短暫時光卻讓我感到很開心。”

說著,安娜奇卡睜開了眼睛。

“你給我帶來了希望,卻也給我帶來了絕望。”

“我害怕第二天我一睜開眼睛,你會從我身邊消失,只剩下一個白花花而且冷冰冰的天花板在眼前。”

“所有,能和我說實話嗎?安東尼奧。”

安娜奇卡側過頭,望向安東尼奧這邊,
臉上還掛著一絲落寞的微笑。

“妳是真的願意相信我嗎?”

“我也只能相信你了吧。”

“好吧。”

安東尼奧彎下身來,湊到安娜奇卡枕邊耳語。

“就如同昨天說的那樣,我是來幫妳的。”

“不是在騙我嗎?”

“當然不是。”

“真的?”

“是真的,想聽聽我的出逃計畫嗎?”

“嗯。”

安東尼奧回答安娜奇卡就像是哄小孩一樣。

“不過,在我告訴妳計畫之前,妳也得向我透漏一些關於南邊的軍事情報,好嗎?”

“這些東西,對你來說很必要嗎?”

談到情報,安娜奇卡如預料中的一樣起了戒心。

“為了讓我的上司更加信任我,這是必須的,待會我就得去向他報告了。”

“好吧……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待會不會一去不返吧?”

“我會回來的,不過要繞下路去給妳買些好吃的晚飯的話,可能就得遲一會兒才能回來了。”

“那我寧願吃醫院的病號餐。”

“別擔心,我會回來的,而且無論是待會、明天、後天、大後天;抑或是晴天、陰天、雨天、還是雪天……我都一定會來到妳身邊陪著妳。”

“肉麻——”

安娜奇卡雖然嘴上是這麼說,
但還是開心地笑了出來。

圖檔



(7)
“喂?少校嗎?是我,安東尼奧·馬拉托。”

為了能儘快地給他的上司致電,
安東尼奧私自佔用了醫院前臺的電話。

“哦哦!是安東尼奧啊,計畫進行得怎麼樣了?”

帶有電流音的沉厚中年男聲從電話的那一頭傳來。

“到目前為止都還算順利,剛才我已經套出了不少情報,回頭我會寫報告寄給您的。”

“嗯~很好,看來當時允許你去執行這項任務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沒有,少校您能批準我這麼做我還是得感謝您的。”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這也算是互利互助了。”

“安德萊斯少校,我還有個問題。”

“怎麼了?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嗎?”

“是之前跟您談過的,依舊是關於讓她——安娜奇卡·涅斯捷洛娃的事情。”

“嗯,你說吧,我在聽。”

“她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腿傷估計一個月之後也能康復,而之前您也應該許諾過我,準許她加入到我們的飛行隊當中的,您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你就儘管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種言而不信之人,答應過你的事情必定會兌現的。”

“謝謝您,安德萊斯少校。”

“你先別急著謝我,關於這件事我也必須先在這裏給你講清楚說明白了,我答應會把她安排到飛行隊裏面工作,但也得先觀察她一段時間,才能批準她轉正,在這之前你得好好看著她,可不能允許她一個人駕駛飛機,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的,保持戒心不是件壞事。”

“那就好,之後我會安排好這一切的,沒其他事的話那我就先掛電話了,你也早點去休息吧。”

“好的少校,感謝您的關心。”

掛斷電話,安東尼奧長長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啊……”



(Ⅴ)
通用歷964年 雪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巴特裏亞

(1)
天空烏雲密佈,白色與灰色的雲重疊到了一起,
就像是那房間角落堆積的一團團灰塵似的。

“安東尼奧!下雪了!”

就在這天穹之中,飛翔著一架“Grulla”雙座教練機,
衝破厚實的層層烏雲,在天邊留下長長的白色尾跡。

“嗯。”

也許是風太大沒聽清,又或許是沒想好怎麼回答,
安東尼奧只是草草地回應了安娜奇卡一聲,
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到駕駛飛機上。

“嗚呼——!!!”

這“Grulla”就像是一隻真正的白鶴一樣,
扇動翅膀,迎著撲面撞來的細雪在雲間穿梭。

“安東尼奧!我們再飛高一點吧!!!”

安娜奇卡已經將近兩個月沒碰過飛機了,
今天她終於能再次回到這片廣闊的天空中,
所以現在她會這麼異常地興奮也是不難理解的。

“好!坐穩了!我們走!!!”

說罷,安東尼奧便猛地一拉操縱桿,
這隻平穩飛行的“白鶴”突然就直直地衝向天際,
好像是要去撕咬那輪掛在空中巨大的白日似的。

“怎麼樣?!過癮嗎?!”

“還不夠!要飛得更高!!”

但飛機已經快要達到臨界速度,無力繼續爬昇了。

“要不行了!抓穩!”

失速的飛機短暫地在空中停留了幾秒,
然後便失去了控制,螺旋且極速地下墜。

“糟糕!尾旋了!”

“沒問題!看我的!”

安東尼奧迅速地判斷旋轉方向,
馬上收油門、回桿、反向蹬舵,
在成功讓機頭重新對準地面之後,
又馬上加足油門,利用一個短俯衝提高空速,
然後立即拉起,使飛機平安地迴歸到平飛狀態。

“呼!真是有驚無險!”

飛機慢慢地爬昇,逐漸脫離了灰壓壓的雲層,
那一輪巨大的白日,再次出現在了安東尼奧面前。

“剛才那招,我在兩個月前也見識過呢。”

“妳又想起那件事了?”

“畢竟那是我們的第一次會面、還是我們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交手,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妳能記住些更美好的事物,比如說……這樣的。”

安東尼奧將操縱桿稍稍往左邊推去,
讓整架飛機也隨之慢慢向左傾斜至45度,
地面上的景色便一下子呈現在兩人的眼簾之中。

“怎麼樣?喜歡這片美麗的大地嗎?”

薄薄的初雪就如同一張潔凈的白色床單,
被天空之上的神靈用力一揚,便慢慢降落,
最終飄忽到了原野中,鋪蓋在了城鎮上。

“這裏的景色確實很美,不過說到我們的那次相遇,也沒有那麼糟糕得想讓你忘記吧?”

“差點拿去性命先不說,在妳那封破決定書送來的時候我可頭疼了,之後我可是被上司軟磨硬泡,逼著去參加妳發起的那場根本不想去的決鬥。”

“抱歉啦,不過結果好不就行了嘛~得多虧這樣,我才能遇上你呢。”

“什麼結果好,這事還沒完呢!新年慶典那晚上……”

“是、是,新年慶典晚會的時候我們就得趁機駕駛飛機出逃是吧?這話我都聽好多遍了。”

“妳個臭丫頭還好意思說啊,還不是妳老是哭著要聽我講出逃計畫的?”

“才沒有哭啊!怎麼誣陷人呢?!”

“啊啊,那天傍晚是誰要像哄小孩子一樣……”

“那、那天是第一次嘛!話說給我忘記那時候的事啊!”

“誒~不要,畢竟能看見妳的哭臉還蠻難得的。”

“你這喜歡讓女孩子哭泣的變態人渣。”

“非常感謝。”

“嗚哇……噁心……我都沒話講了……”

“不開玩笑了,我們下去吧,油量快要見底了。”

安東尼奧將節流閥拉到尾端,發動機便不再轟鳴,
飛機就這樣慢悠悠地飄在雪空中,向地面滑翔。

“安東尼奧,可能現在問你這個有點晚了。”

“怎麼了?”

剛才還開玩笑的安娜奇卡突然間變得認真起來。

“我繼續沿著復仇這條路走下去,真的好嗎?”

“關於那個選擇,妳還是沒能決定下來嗎?”

“嗯,一開始我是覺得自己已經決定好了要離開這裏繼續復仇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又覺得和你在這裏待著也並非那麼壞,而且還不用冒著危險逃脫。”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妳在兩種選擇之間搖擺不定,只不過,安娜奇卡,不是我催促妳,只是馬上就要到新年了,我不想妳因為沒能夠及時作出選擇而後悔。”

“我明白,所以安東尼奧,你能不能幫幫我,幫我作出選擇?無論你帶我走上哪條路,我都不會後悔的。”

“抱歉,我不能。”

“也是啊……不過,新年那天我一定會給你答案的。”

“嗯。”

在這之後,兩人沒有再繼續對話,
直到飛機靜靜地落在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



(2)
啪啪啪啪啪啪——

飛機還沒停穩,跑道的一旁便傳來了一陣掌聲。

“喲,安東尼奧,你連飛行的時候也戴著那副墨鏡啊。”

循聲望去,原來是上司來視察了。

“安德萊斯少校,您怎麼來了?”

安東尼奧邊操縱著飛機,也不忘抬起手向長官敬禮。

“沒什麼,只是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你們罷了。”

安德萊斯少校說著,看向坐在後排的安娜奇卡。

“初次見面,安娜奇卡·涅斯捷洛娃小姐,還是說妳更喜歡別人稱呼妳為少尉?”

“您好,少校先生。”

而安娜奇卡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做過多回應。

“在北方這邊的生活還適應嗎?”

“在這邊有安東尼奧在照顧我,沒什麼大礙。”

“也是,有安東尼奧在妳身邊的話我倒是很放心,不過,一個女孩子待在異鄉久了,還是會很想念家、很想念父母的吧?”

“我的雙親都已經過世了。”

“噢……我很抱歉……”

安德萊斯少校脫下他的盤帽放到胸前以表遺憾,
不過安娜奇卡反倒是沒流露出什麼個人情感。

“安德萊斯少校,現在這還正下著雪呢,要是打算有事情要找我們談的話還是換個暖和點的地方比較好。”

在安德萊斯少校繼續發問之前,
安東尼奧很及時地插嘴進來。

“說得也是哈,抱歉抱歉,作為賠禮,我請你們到鎮子上的咖啡館喝杯熱茶吧,能賞個臉嗎?”

“既然安德萊斯少校都破費邀請我們了,我又怎麼好意思回絕您的好意呢?”

“那好,你們先忙,待會我們《星夜》咖啡館見!”

說罷,安德萊斯少校便戴回他的那頂盤帽,
然後轉身離開,慢慢地消失在了細絮雪當中。

“安東尼奧,我不大喜歡這個人。”

安娜奇卡看著安德萊斯少校遠去的背影說道。

“他很擅長用話術,而不是用命令來讓別人服從于他,就像隻油滑的老狐貍,但他畢竟是我上級,我還是得和他維持良好的關係才行。”

安東尼奧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對著那個隱隱約約的背影如此評價。



(3)
叮鈴鈴——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

“歡迎光臨~請問客人您已經有位置了嗎?”

“嗯,我朋友就在那,不勞煩妳了。”

安東尼奧擱老遠就已經看到安德萊斯少校朝他招手了。

“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嗯,安娜奇卡說她身體不太舒服,我就先讓她回去休息了,少校您果然是想找她聊天嗎?”

“不,我原本就是打算找你聊聊天罷了。”

安德萊斯少校端起桌上的杯子,
細細地啜了一口還冒著熱氣的黑咖啡。

“坐吧,安東尼奧,看看有什麼想喝的,儘管點就是。”

“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安東尼奧從少校手中接過菜單,慢慢翻閱起來。

濃縮咖啡、拿鐵咖啡、薑茶、紅茶、熱可可……
各種各樣的飲料與甜品看得安東尼奧眼花繚亂。

“我才知道原來咖啡館不止賣咖啡啊……”

“哈哈,你是第一次來咖啡館嗎?”

“嗯,因為平時我都喜歡泡在酒吧裏頭,服務員!”

“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效勞嗎?”

“請給我來一杯皇家奶茶,要熱的。”

“好的,請稍等。”

…………

“再點些甜品也沒關係哦。”

在目送服務員離開後,少校調侃似的對安東尼奧說道。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馬上就到晚飯時間了,我還是別吃太多比較好。”

“也是,待會還得帶女朋友去吃頓好的呢。”

“我們之間不是那種關係,少校,回到正題上來吧。”

“好吧,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直奔主題啊。”

少校放下手中的杯子,將身體稍稍向前傾。

“剛剛總部那邊傳來電報,說盧戈那邊淪陷了,雖然上頭命令我們要封鎖消息,但這麼大件事,我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在大街小巷傳開來了。”

他小聲對安東尼奧說道。

“盧戈?是最西邊那個大區嗎?”

“對,誰都沒想到國民軍會從山林中發動進攻,結果現在就是連北盧戈也落入南方佬的手裏了,不過這也是他們活該。”

“為什麼這麼說,那不是自己人嗎?”

安東尼奧記得北盧戈地區也是隸屬北方同盟管理的。

“表面上是自己人啦,那幫獨立派的軍閥只會想著自己的利益,還記得上一年諾瓦河的那場大仗嗎?要不是因為那幫獨立派的傢伙不肯出兵,現在我們早就打得南方政府投降了。”

“這樣啊……”

經過一番說明之後,安東尼奧這才瞭解到北方同盟裏面大致分成了“獨立”與“統一”兩派勢力,前者僅僅是希望獨立不受南方政權控制,後者的目的則是推翻并取代南方的政府,而他現在身處的正是以何塞·西尼扎斯將軍為首的統一派陣營。

“安東尼奧,大的要來了,不久之後上頭應該就會發動新一輪的攻勢,打破中部戰線這一年來的寧靜,我們地處最前線,肯定是首當其衝的,你能明白嗎?”

“嗯,這個我明白。”

“所以,安東尼奧……”

“先生,這是您點的皇家奶茶,請問需要方糖嗎?”

服務員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呃……不用了,謝謝妳。”

“不客氣,請慢用。”

“所以,安東尼奧,你必須要做好準備,雖然我也知道你不喜歡干這種活,但我們別無選擇,這就是戰爭。”

等到服務員轉身離開,少校才重新說道。

“我懂的……我都明白的……但是啊,這一切什麼時候才能有個頭呢?”

“先生,不好意思,這裏禁煙哦~”

“哦哦,抱歉。”

安東尼奧說著,習慣性地從口袋中掏出香煙,
卻馬上就被剛好路過的服務員給制止了,
只好訕訕地將香煙收了回口袋裏頭。

“人們總祈求著和平,自己卻未能放下手上的武器,依舊繼續去殘害同胞、仇恨異族,就如同我們現在這樣,我說得沒錯吧,安德萊斯少校?”

“是啊,但我們這些無法左右大局的小角色又能怎麼辦呢?向神明祈禱嗎?別說我們,連那些神棍自己都知道這屁用沒有。所以啊,有時候為了拯救更多人的方法,就是要去殺死一部分人,就像是如今這般,利用武力儘快結束戰爭,才是最為現實且可行的辦法,難道不是嗎,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

接下來兩人便相互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什麼話也沒說,
只有桌上那杯中緩緩昇起的熱氣證明著時間在流動。

“也許我們都沒錯,只不過……”

安東尼奧話說到一半,卻抬起了手中杯子,
將自己剛點的熱奶茶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來。

“只不過,我們踐行的方法不一樣,就必定會讓我們走上不同的路,希望不久之後我們能夠在名為和平的終點相見吧,安德萊斯少校,我先失陪了。”

“慢走,安東尼奧。”

叮鈴鈴——

“歡迎您下次光臨~”

門鈴與店員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
為站在風雪中的安東尼奧送別。



(4)
“我回來了,順便給你捎了杯熱可可。”

“謝謝!歡迎回來~”

“嗯?妳在看什麼?”

安東尼奧剛步入家門,
就發現安娜奇卡正躺在沙發上,
手裏還拿著個十分眼熟的小記事本。

“在看短詩,這些詩都是你寫的嗎?”

走近一看,確實是自己平時用來文學創作的小本本。

“嗯,都是些寫著玩的東西罷了。”

“別這麼說嘛,我還蠻喜歡這種短詩的,比如這首:”

‘在太陽昇起的地方,連著雲彩’

‘一片接一片、一層疊一層’

‘遮蔽了旭日、隱現著淡月’

‘朝陽的光輝不輸延綿的雲層’

‘把光投射至天際、及大地’

‘將晴空間出藍白、為下界分出晨昏’

“別念了別念了,聽見別人在念自己寫的東西,尷尬得我整塊頭皮都發麻了。”

安東尼奧聽完之後連連擺手求饒。

“別這樣嘛,對自己的作品要有多一點的信心才行!”

安娜奇卡並沒有停下來,反而繼續往後念了下去。

‘無須問我來自何方,我只是隻流浪的飛鳥’

“這段我也很喜歡,不過總感覺沒寫完的樣子。”

“唉……因為就是沒能寫完的。”

聽到自己不久前寫下的這短短的兩句話,
安東尼奧的思緒便回溯到了兩個月前,
當時他就坐在酒館裏頭,聽著音樂、寫著詩,
誰知道突然間跑來了個傳令兵,之後就是……

“為什麼說是沒能?”

“還好意思問哦~還是因為妳那封信啦!”

“啊?怎麼又拿我那封信開涮哦。”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嘛,我那時正在酒館裏寫著這首詩,然後就收到封信,再接著就是……”

“都說了對不起啦!明明剛才在天上才提過,現在又提這事,這麼小心眼女孩子可不喜歡噢!”

安娜奇卡嘟起嘴,向他表達不滿。

“行了行了,不過說實話,自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忙關於妳的事情,也沒什麼閒情來發揮我的創造力了,所以這首詩就一直擱置到了現在。”

“你會補全這首詩的吧?”

“會的,我會把它寫完的,不過這得等到把妳送回南邊之後、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之後。”

“那到時候我要當第一個讀者!”

“呵,恐怕也是唯一一個讀者就是。”

安東尼奧聳了聳肩,略帶無奈地自嘲道。



(Ⅵ)
通用歷965年 雨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巴特裏亞

(1)
“伊斯德利亞滋滋滋……的滋滋……子民們……”

新年早晨六時整,即使是家裏沒有收音機民眾,
也能在大街上的公共廣播中聽到這麼一段講話。

“我,米哈伊爾二世,將永久放棄一切作為伊斯德利亞大公所擁有的權力,并離開大公國。”

“同時,解除伊斯德利亞大公國的公務員、軍隊,以及曾向我作為大公國領袖宣誓效忠的職責。”

“而接下來將由我的女兒,奧蘿愛特公主,接替我作為大公的職務。”

一國之君退位,雖然算是個爆炸性的新聞,
但對於普通的平民來說,這事又與他何干呢?

相對於換了個新的傀儡君主,
民眾更加關心的是今天這個節日——

一年一度的新年。

“我希望在大公國掌握實權的人,能夠幫助我的繼任者,對抗逐漸逼近的飢餓、動亂與分裂以保護大公國的人民,直到大公國的新秩序建立為止。”

“此文件由本人親筆簽名并已蓋上大公印章。”

“于德利馬,965年雨月1日,米哈伊爾二世——”

啪嗒。

“早安,安娜奇卡。”

廣播結束,安東尼奧關掉收音機,
然後看向依傍在房門旁的安娜奇卡。

“嗯。”

“剛才的廣播妳應該都聽到了吧?”

“當然,還是說我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了?”

安娜奇卡整理了下睡衣,慢慢向沙發這邊走來,
最後揉了揉蒙鬆的睡眼,一屁股坐在安東尼奧身旁。

“倒也不是,只不過是想借此提醒下妳,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妳下定決心了嗎?”

安娜奇卡並沒有著急著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端起了安東尼奧的杯子,悠哉地嘗了口咖啡。

“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安東尼奧,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要幫我逃離這裏,但是在這之後,你又要怎麼辦?”

“安娜奇卡,妳不用擔心我,讓妳平安無事地回到南方去,就是我的殆愿。”

“安東尼奧,那是你的願望,不是我的。”

安娜奇卡放下手中的杯子,轉向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我希望回到南方去,這不假,但是如果我說,我更加希望我們能夠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的話,你又會怎麼辦?”

那樣的話,相比冒著危險逃離,
不如留在北方這邊還比較好。

但是……

“抱歉,安娜奇卡,還請妳原諒我的自私。”

安東尼奧從茶幾上拿起他的那副墨鏡,
戴上,然後轉頭看向身旁的安娜奇卡。

“其實一開始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和妳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讓我改變了想法。”

“我也希望能夠和妳平靜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也想去追逐老師的遺願、同時也是我的夢想——和平地在空中自由飛翔。”

“所以。”

安東尼奧站起身來,向安娜奇卡伸出右手。

“安娜奇卡,請容許我更正之前的說法。”

“不是我要幫妳逃離這裏,而是……”

“讓我們一起逃離這裏吧!”

“逃離這場該死的戰爭!”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讓我們一起逃亡吧!”

安娜奇卡臉上露出了笑容,也伸出手去,
握住了安東尼奧那粗糙有力的大手。

“不過……離計畫的時間還有挺久的,現在我們就先到外面逛逛,和這個城市做個告別如何?”

“好主意,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

“不過妳還是先洗漱打扮好再說吧。”

安東尼奧打量了下安娜奇卡之後說道。



(2)
雨月初的清晨,
是冰雪開始融化的時候,
也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候。

青灰色的石磚路上,依舊鋪著一層薄薄的雪屑,
宛如一匹輕柔的白紗,被誰遺棄在了地上一般。

不過這種程度的寒冷還是敵不過人們的熱情,
為了慶祝新一年的到來,人們早早便離開了被窩,
先是好好地打扮下自己,然後再好好地裝點下街道。

“安東尼奧,你看——”

安東尼奧抬起頭,望向安娜奇卡所指的地方。

“哦,是彩旗啊。”

狹窄街道的上方、一棟棟建築與建築之間,
被一串串掛著各色彩旗或是燈泡的細繩所串連起來。

“真漂亮呢,要是在晚上,一定會更有氣氛吧。”

“畢竟是新年這種重大節日呢,說到這個,安娜奇卡,妳們南方那邊的新年又有沒有什麼特別節目?”

“之前我們一家都住在米菈,那邊是個工業大區,而且還有個不小的軍用機場,所以每當到了新年,早晨鐘聲響起的那一刻,作為飛行員的父親就會和他的戰友一起,駕駛著飛機,拉著象徵著大公國的紅藍兩色特技煙,從市中心廣場上的空飛過,而我也正是在看見父親他們的表演之後才開始迷上飛行的。”

“真羨慕老師啊,能夠為了表演去飛行,而不是殺戮。”

安東尼奧揉了揉鼻子,略顯失落地說道。

“別灰心,安東尼奧,會有機會的。”

安娜奇卡突然停下了腳步,
背著手、轉過身來微笑著說。

“妳就這麼確信?”

“畢竟就像四季一樣,再寒冷的嚴冬,也總有一天會被悄然而至的暖春所取代,不是嗎?”

“哈~”

安東尼奧瞟了眼墻角逐漸融化的積雪,呼出一口熱霧。

“希望如此吧。”

安東尼奧貌似是個悲觀主義者,
無論什麼事情都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但也多虧了他這樣的性格,
使他對待任何事情都十分認真,
也讓他在這危險的戰場上活到了現在。

砰!砰!砰!砰!

喜慶禮炮的響聲比槍彈還要吵,
但總歸比那槍聲要悅耳得多。

“哇!快看快看!”

數枚炮彈在半空中爆炸,
無數七彩繽紛的紙屑飄落,
落在瓦片屋頂上、落在了石磚路上,
落在了人們的肩頭上、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七點整。”

安東尼奧撩起衣袖看了眼手錶。

“唔噢噢噢噢——!!!!”

似乎是忘記了戰爭、忘記了政治、忘記了窮困,
全體人們的歡呼聲,都在此時此刻爆發出來。

“新年慶典開始了,我們也走吧。”

安東尼奧在熙攘的人群中,輕輕牽起了安娜奇卡的手。

“嗯!”

和平暫時蓋過了動亂,喜悅暫時淹沒了悲傷。



(3)
“我這有外國進口的小玩意!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喔!”

“先生!來買束花送給愛人吧!”

“快來嘗嘗!新鮮出爐的烤麵包!”

“夫人,進來我們店喝口熱茶如何?”

人們積儲了很久各種情緒,
在這一天得以被釋放;
昨日還是冷冷清清的城鎮,
突然間就變得喧喧嚷嚷。

“安東尼奧,我要那個!”

圖檔

安娜奇卡左手拿著一支如同雲朵般的粉色棉花糖,
而右手則是抱著一袋依舊冒著騰騰熱氣的烤番薯。

“小姐,妳這麼有興致我是很高興啦,不過還是請妳先把手頭上的東西吃完吧,不然在妳吃飽喝足之前,我的錢包就要先癟了。”

看見安娜奇卡這副模樣,
負責掏錢的安東尼奧則很是頭疼。

“有什麼關係嘛,錢這種東西,即帶不上天堂、也拿不到地獄,存得再多也沒用,再說了,難得的節日,不就是應該花錢買開心嗎?來,嘗一口。”

安娜奇卡說著,把手中的棉花糖懟到安東尼奧面前。

“如果不用我買單付生活費的話我也很樂意這麼做。”

安東尼奧嘴上抱怨著,但還是一口咬掉大半個棉花糖。

“哼,這麼小氣可是不套女孩子開心的。”

“這用不著妳擔心,真要找老婆的話,我也會去找個更加勤儉持家的成熟女性。”

“哼!”

“誒呦,怎麼還鬧起彆扭了來了?”

安娜奇卡不滿地踢了安東尼奧的小腿一腳。

“只是懲罰一下不懂女人心的傢伙罷了。”

“好啦,別生氣了大小姐,小的這就去給妳買更多好吃的東西賠罪便是。”

“喲!這不安東尼奧嘛?!”

突然間有人從背後喊出了安東尼奧的名字,
聽這熟悉的聲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了。

“嗯哼,盧塞洛。”

側頭看去,盧塞洛正從不遠處中向他們走來,
而待他鉆出人群之後,安東尼奧這才發現,
盧塞洛也帶了一位盛裝打扮的妙齡女子來慶典。

“將近一個月沒見了呢,安東尼奧,給你介紹下,這位是我最近新交的女友莉莉安,這是我摯友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他和我一樣是飛行員。”

“您好,飛行員先生。”

“妳好,小姐。”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旁邊這位應該就是安娜奇卡·涅斯捷洛娃小姐了吧?”

“您認識我?”

安娜奇卡被不認識的人叫出名字,感到有點詫異。

“給妳介紹一下吧,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是我的搭檔盧塞洛·阿裏亞斯,之前我有對他提起過一些關於妳的事情,不過在妳出院前他就調任其他防區了,所以妳還沒見過他。”

“您好,阿裏亞斯先生。”

“不用那麼拘謹,美麗的小姐,直接叫我盧塞洛就好。”

兩人禮貌地打過照面後便沒再交流。

“不過,那個平時不近女色的安東尼奧居然也會出門和女孩子約會啊,想不到你也會有浪漫的一面呢。”

“哼,想不到花花公子也有固定的女友呢。”

“你可別亂講話,我也只交過這一個女友!”

盧塞洛慌張地辯解著,并偷偷瞟了眼女伴的臉色。

“是、是,我開個玩笑罷了,莉莉安小姐妳也別當真。”

“話說啊,安東尼奧你們之後有什麼計畫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逛逛、吃個飯之類的?”

盧塞洛發現女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便趕緊轉移話題分散她注意力。

“我們的話……”

話說到一半,安東尼奧朝安娜奇卡看去。

“下次有機會再約吧吧,我們剛好有點事情要做,就不打擾你們兩位的約會了。”

“雖然口頭上是這麼說,但其實你才是那個不想被我擾亂難得約會的人吧,安東尼奧?”

“是是是,就你最聰明,你什麼都知道,滿意了吧?”

安東尼奧嘆了口氣,無奈地回答道。

“好啦別生氣嘛安東尼奧,我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你們兩位甜蜜蜜啦,再見~”

盧塞洛說罷,倒是很乾脆地牽著女友離開了。

“喂!盧塞洛!”

不過沒走幾步,安東尼奧卻又大聲喝住他。

“怎麼了?”

“今晚有我們倆的表演,留意天空,好好期待吧!”

“好!我會的!”

盧塞洛轉過身去,背對著安東尼奧搖了搖手,
然後慢慢地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沒關係嗎?”

“妳指什麼?”

“這可能是你和朋友最後一次會面了……”

“哼哼~”

安東尼奧嘴角上翹,輕輕地笑了笑。

“逝世的親友、犧牲的戰士、離去的愛人……有太多太多的人我們來不及告別。”

他抬頭望向蔚藍的晴空,
看向那顆名為太陽的星星。

“不過就算真的是永別又如何?對於我,無需多語,只要我們之間的友誼,仍然留在各自心中,就足夠了。”

聽完安東尼奧的想法,安娜奇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就在戰爭爆發的那一天,也是父親犧牲的那一天,
自己也是像平常的那樣,普通地目送父親離開家門。

“也是,沒人能夠知道,再見的那一刻,是否是永別。”

“所以說啊,做人還是得活在當下,走吧,我尊貴的小姐,離天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請帶我走吧,我的騎士。”

安東尼奧拉起安娜奇卡的手,
帶著她,一同消失在人海之中。



(4)
夜晚,九時三十分。

平時在這個時間,街道早已變得沉寂,
但在此時此日,整座城市依舊喧鬧。

“玩得開心嗎?”

安東尼奧與安娜奇卡一同在機庫內,
整備著他們即將要駕駛的飛機。

“嗯!我很久沒玩得這麼開心過了。”

“那就好。”

“除了這句就沒其他要說的了嗎?”

喧雜的蟬聲從外頭傳來,甚至蓋過了兩人的聲音。

“我猜猜……下次再一起來逛吧?”

“嗯……這個答案只能給你七十分。”

“真嚴格呢。”

“這是正常標準啦~”

“那麼,滿分答案是?”

“不能告訴你,我說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那就不猜了,七十分就七十分吧。”

“誒~~再猜一下嘛,其實離正確答案已經很近了哦。”

“妳那邊加夠油了嗎?不然待會可不夠我們用。”

“切,弄完了啦。”

修整完畢,安東尼奧合上引擎蓋,後退幾步,
好讓自己能夠看到這架飛機的全貌。

一架漂亮的銀灰色“Grulla”式雙座教練機。

“怎麼了?難不成飛機出了什麼毛病?!”

安娜奇卡從飛機的另一邊探出頭來,
略為擔心地向呆站著的安東尼奧問道。

“沒問題,只是看見這架飛機,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

所謂的“Grulla”式雙座教練機,
其實就是由Fvt-1戰機改造而來的。

“想當初,老師他就是駕駛著這個型號的飛機,帶著我到天空中,領略這蒼穹大地的美好。”

“我也是呢,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但我還牢牢記得父親第一次帶我飛行的時候,他還故意倒著飛,那時可真的把我給嚇哭了,導致我在那之後有段時間都很抗拒跟父親去飛行。”

“不過,最後還是慢慢地愛上了飛行。”

“那還用說?”

哐!哐!哐!

機庫大門響起了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循聲望去,是位負責地勤的工作人員。

“兩位,差不多該集合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安娜奇卡。”

“嗯。”

兩人注視著對方,然後毅然地點了下頭。

“我們準備好了!”

“那好,我讓弟兄們帶你們到跑道上吧!”

“麻煩你們了!”



(5)
紅、綠、白色的航行燈在夜幕的跑道上格外顯眼。

看見地勤人員在刺眼的燈光下揮舞著旗子,
排頭的長機便開始滑行,漸漸飛離地面。

緊接著,是二號機、三號機,
最後輪到安東尼奧他們的四號機。

“出發!”

發動機開始過載運轉,發出隆隆的轟鳴聲。
“Grulla”那短胖的機體先是在原地上顫抖著,
等卯足了勁後,便迎著冬夜的寒風,在跑道上衝刺!

“一路順風!”

嗡——!

飛機最終擺脫了重力,從致意者的頭頂掠過,
朝著那被輕紗雲霧所遮掩的彎彎月牙飛馳而去。

飛機很快便爬昇到了氧氣稀薄的寒冷高空中,
如果此時在這漆黑的穹頂上鳥瞰大地的話,
就會發現,熟悉的城鎮在萬家燈火的點綴下,
反倒更像是一片佈滿了點點繁星的美麗夜空。

“多美的一座城啊!”

位於後座的安娜奇卡稍微將頭探出機身外,
這是她第一次俯瞰這座城鎮的夜景。

“不過只可惜,這場無謂的戰爭讓太多太多的人,都失去了享受這份美好的機會。”

又有誰能弄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失去了摯愛與家園?

“但還是那句老話,對於這樣的現狀,單憑我們這些無名小卒,又能做什麼呢?除了悲傷、就是仇恨……”

“但說不定,在這片大地上的某處,有人正在努力著去改變眼前這糟糕的一切呢,安東尼奧。”

“希望如此吧,但現在,我們應該先專注與完成手頭上的任務,那些東西準備好了嗎?”

“別擔心!準備萬全!”



(6)
咚——

十點整。

咻——咻——咻——

砰!砰!砰!

鐘聲的餘音還未消散,數枚煙花便一同直沖雲霄。

啪啦啪啦啪啦——

繽紛絢麗的花火在半空中炸裂開來,發出噼啪聲響。

然後,天空卻很唐突地恢復了平靜。

“誒?就這?!”

“是不是設備出什麼問題了啊?往年都不是這樣的。”

“也許是政府資金不足了吧?”

喧嚷的人們擠在狹窄的街道上議論紛紛,
有的是疑惑、還有的則是抱怨,
其中便包括盧塞洛的女友。

“怎麼這麼掃興……”

“別著急嘛,壓軸的這才正要來呢。”

盧塞洛話音剛落,數十枚信號彈依次從城鎮各處昇空,
瞬間便將昏暗的黑夜變得與白天一樣明亮耀眼。

“莉莉安,看那頭——”

盧塞洛指向的遠方,出現了一支四機編隊。

“咦?那是……?!”

四架飛機就如同童話中出現的精靈仙子一樣,
在城鎮的上空盡情地嬉戲、玩耍。

“下雨咯~”

他們在每一處飛過的地方拋灑繽紛的花瓣,
天空看起來就像是下起了雨,一場花之雨。

“居然是真花!”

莉莉安伸出雙手,捧住這些落下的花瓣。

圖檔

“好美……”

看著這漫天的彩花,不由讓人覺得,
那萬物復甦的暖春天提前到來了。

“在上面的都是我的朋友,比如早上見面的那兩位。”

如果只是單純的飛行表演的話未免有點單調,
於是飛行大隊決定給大家來點新花樣。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全體人民的歡呼與掌聲,都在月光下爆發。

不久,全城的廣播也傳出了悠揚歌聲,
那是一首全國人民都很熟悉的民歌:

‘看街上/人如潮/漸平息’

‘聽道旁/歡呼聲/剛消逝’

‘再見吧/親愛的/朋友呵’

‘莫悲傷/用微笑/來道別’

‘我們曾/同分享/共喜悅’

‘唯有愛/同友誼/無盡期’

‘祝願吧/為理想/致未來’

‘珍重啊/吾摯友/勿憂鬱’

‘情留心/待來日/再相聚’

一曲終了,近百盞熱氣球燈被陸續放飛到白夜中,
宣告著新年祭典的正式結束,
一切都那麼悲傷,而又那麼歡樂。

而飛行隊這邊,也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務。

四架飛機順利回到機場上空,開始降落,
由長機帶頭,二、三號機保持隊形跟在後面。

但當所有飛機都已著陸,跑道也被清空時,
安東尼奧所駕駛的四號機卻突然關掉所有的燈光,
掉頭并提昇高度,迅速地消失了在夜幕的雲霧之中。



(7)
“長官!長官!”

急促的敲門聲將安德萊斯少校從夢鄉中拉回現實。

“這麼晚了,是誰啊?”

“是我!長官!傳令兵馬蒂斯!”

拉開門,只見那名傳令兵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

“怎麼這麼著急?難不成是南方佬打過來了嗎?”

“不、不是,是有人逃走了!”

“什麼叫有人逃走了,究竟是乾了什麼事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什麼狀況?”

被吵醒的安德萊斯少校本來就已經很不滿了,
現在又被一個不知道什麼爛攤子找上門來,
他更是感到頭疼以及惱火。

“是安東尼奧·馬拉托大尉!他在飛行表演之後駕駛著飛機飛走了!”

“你說什麼?!”

砰!

安德萊斯少校氣憤得一拳砸在了門上,
連那個叫馬蒂斯的傳令兵也被嚇了一跳。

“你!馬上給我去召集所有當班的飛行員,立即出發去攔截他們!不,開火擊落他們也可以!”

“是!”

傳令兵接到命令後馬上奪門而出。

“安東尼奧啊安東尼奧,想不到你居然一直都在騙我,當時我就不應該相信你的鬼話!”

安德萊斯少校額頭邊青筋暴起,臉也漲得通紅。

“安東尼奧……你最好別讓我逮住!不然……不然我一定會親手把你撕成碎片!!!”

* * * * *

“應該甩掉了吧?”

另一頭,安東尼奧他們已經飛出了很遠距離,
正一路朝著南部的國民軍控制區進發。

“只能說,希望如此吧。”

安東尼奧明白,他現在這樣做,
安德萊斯少校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
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戰鬥機來攔截他們。

“安娜奇卡,我得提前跟妳說清楚一件事。”

安東尼奧扭過頭去,看向安娜奇卡,
看向身後那座依舊閃爍著燈光的城市。

“怎麼了?”

“我想讓妳知道,我並不想死,所以請妳認真聽我說。”

“聽你這麼講,我只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現在這樣,安德萊斯是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用不了多久,最先進的戰鬥機就會出現在我們頭頂,然後用20公釐機炮把我們打成碎片,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跳傘,接著獨自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把你打成篩子,好讓我一個人逃走是吧?安東尼奧,你覺得我會答應你這麼做嗎?”

安娜奇卡很是生氣,以刻薄的口吻譏諷安東尼奧。

“只對了一半,正因為我知道妳不會讓我這麼做,所以我才會向妳坦白,我並不想死。”

“那為什麼?”

“以我們現在這架搭載了兩個人的老式雙翼機來說,是絕對打不過那些先進的單翼戰鬥機的,不過……不是我自負,要是能減輕點物理與心理上的負擔的話,我覺得我說不定會有點勝算,這個解釋妳接受嗎?”

“你這話是認真的?就用這架教練機?”

“我知道這是場很懸殊的戰鬥,但是與其兩個人一起在空中變成煙花,倒不如賭一把。”

“難道就沒其他辦法了嗎?比如我們現在就降落,然後再徒步穿過森林到南方去。”

“行不通的,要是沒有誘餌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們派來的地面部隊很快就能找到我們,到時要是被抓住可就不是變成煙花還是其他什麼東西這麼簡單了。”

“…………”

“我很抱歉,安娜奇卡,但是只有這次、唯獨這一次,請妳一定要聽我的,相信我好嗎?”

“…………”

你覺得你這樣做還能有下次嗎?

雖然安娜奇卡心裏這麼想著,
但嘴上依舊保持著沉默。

“唉……”

安東尼奧對此毫無辦法,
只好拿出他最後的殺手锏。

“安娜奇卡,妳不是還要復仇嗎?”

“是,但……”

“告訴妳一件事吧,雖然至今一直瞞著妳,但是我不能夠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頭去。”

剛才一直沉默的安娜奇卡難得要開口說話,
卻馬上被安東尼奧給打斷了。

“殺死妳父親尼古拉·涅斯捷羅夫的人,就是我。”

“哈……?安東尼奧,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安東尼奧沒有理會安娜奇卡,
繼續自顧自地講他的回憶。

“在開戰的那一天,我們在執行對地攻擊任務的時候,妳父親剛好被派來攔截我們。”

“那是場混亂的戰鬥,當時我的一架長機在向我求救,於是我馬上就調轉機頭,去幫我的長機解圍。”

“那架Fvt戰機死死地咬住長機的尾巴,他明明可以向敵機傾瀉彈藥,將坐在裏頭的駕駛員也打得血肉模糊,但是他卻只使用短點射,專門挑時機射擊飛機的引擎或是些不會致命的地方。”

“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趁著他還沒留意到我,就朝著他進行截射,成功將那架Fvt打著了火,使其開始墜落,如同那流星一般。”

“但當我加速前往與長機匯合時,剛好與他擦肩而過,我無意間扭過頭去,想看看用這種奇怪戰斗方式的是何許人也。”

“結果,我卻看見了那熟悉的編號、熟悉的面孔,那時我才發現,剛才他那種戰鬥方式意味著什麼。”

“不,安東尼奧你不要再說了……你肯定是在騙我!”

“沒錯,那個坐在上面的人正是我的老師、同時也是妳的父親——尼古拉·涅斯捷羅夫。”

“我一下子怔住了,居然沒有去和長機匯合,而是去追著老師,追著那架墜落的戰機。”

“接著,老師也察覺到了向他開火的人是我,他滿臉都是被炮彈破片打傷而流出的涓涓鮮血,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向我敬了個禮。”

“最後,老師那架飛機一頭栽到大地上——爆炸了。”

…………

故事的結束,讓雙方都陷入沉默。

“對不起,安娜奇卡,對不起。”

“迄今為止,我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我那自私的贖罪罷了,我不期望妳能夠原諒我,我只希望在這之後妳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對不起……”

“你個人渣、騙子。”

安娜奇卡低著頭,罵道。

“是的,我是。”

“偽善者、自私鬼。”

她解開腰上的安全帶,從座艙中站起身來。

“在那座被炸毀的大橋旁邊有個小碼頭,妳可以在那找到渡河用的小木船。”

“狗屎、孬種。”

“別忘了帶上指南針和地圖。”

“去死。”

說罷,安娜奇卡縱身一躍,
一朵白花便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我會的。”

安東尼奧最後回答道。



(8)
夜幕中,三架“Mosca”戰機在月光下編隊飛行,
而其中領頭的長機則是盧塞洛·阿裏亞斯中尉。

“安東尼奧,你可真是給了我個大驚喜啊。”

盧塞洛心事重重地在高空搜尋著一架飛機的蹤影,
上面理應搭乘著他的摯友安東尼奧、以及一名女性。

他現在很糾結。

他並不希望那架飛機出現在他眼前,
那樣的話他就必須親手殺掉他的摯友。

但同時,他也擔心自己找不到那架飛機,
因為那意味著他的摯友以經被其他小隊擊落了。

“赤狐,這裏是樺樹,10點鐘方向發現三色光源,初步推測為目標。”

赤狐是盧塞洛的無線電呼號。

“我們可真是有緣啊,安東尼奧。樺樹、水獺,上前攔截,沒有我命令不許開火。”

“收到——”

收到命令後,兩架僚機隨即加速追趕目標。

“安東尼奧……你究竟是想乾什麼?”

照理來講,真想要逃跑的話,
他應該是要關掉航燈貼地飛行的。

但他現在卻這麼招搖地在高空開著航燈飛行,
想必是有什麼動機,比如——吸引注意力。

“安東尼奧!!!”

盧塞洛亦駕駛戰機追了上去,
打開座艙蓋,向對方大喊。

“…………”

不過安東尼奧并沒有回答他呼喊,
而且他發現對面的飛機上還少了個人。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安東尼奧,不,現在我應該稱呼你氣旋才對。”

“全體散開!準備交戰!”

三架“Mosca”一同減速,
回到那架老舊的“Grulla”後方。

“樺樹、水獺,都聽好了!你們面前的對手可是那個‘氣旋’!一刻都別給我鬆懈!”

“收到!”

“那麼——開始進攻!”



(9)
“騙子。”

安娜奇卡在月夜下奔跑著。

“騙子。”

慘白的月光就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刺刀,
穿過森林那繁茂的枝葉,直捅大地。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安娜奇卡貌似也被這把尖刀刺傷了,
豆大般晶瑩剔透的珍珠從她的臉頰滑落,
一顆接一顆地,砸在了路旁墨綠的草叢上。

圖檔

“為什麼,安東尼奧……你明明就知道,無論你怎樣騙我,我都會相信你,但為什麼?!為什麼你卻不願將這些謊言繼續維持下去?!”

這些天來與安東尼奧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慢慢地在安娜奇卡的腦海中浮現、隨即消逝。

砰!砰!砰!

噠噠噠噠噠噠!!!

“安東尼奧?!”

少女停下腳步,望向身後的那片藍灰色蒼穹——

機槍與航炮聲震裂了四周的空氣,
刺眼的曳光彈將天空撕開了一道口子。

* * * * *

砰!砰!砰!

“該死!”

呼嘯而來的炮彈在飛機的左側自爆,
灼熱的破片伴隨著強烈的熱浪濺入座艙,
要不是安東尼奧及時機動躲過了掃射,
這些駭人的鐵片就該鑲入他的身體裏了。

“雖然這話由我來說不太適合,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充分發揮下騎士精神,逐個逐個來和我打。”

雖然知道對面聽不見,但安東尼奧還是想抱怨一下。

“不過,我的原則也不會因此改變就是!”

不能奪人性命——

“來吧!小雛鷹們!”

安東尼奧大喊著,壓桿向下俯衝。

“別追!”

盧塞洛雖然想制止住僚機追擊安東尼奧,
但剛才一直沒能命中目標的“樺樹”已經惱羞成怒,
一股腦地跟著敵機的尾巴沖了下去。

“抓到你了!”

“Mosca”的速度很快,馬上便與敵機拉近了距離。

“受死!!!”

噠噠噠噠噠噠——

“什麼?!”

樺樹才剛扣下扳機,
安東尼奧就預判到了他的意圖,
猛地一拉桿就就讓“Mosca”超前。

“糟糕!”

速度過快的樺樹為了避免一頭栽在地上,
馬上也和敵機做出同樣的動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操!!!!!!”

這個動作救了他性命,但也毀了他的戰機——

“Mosca”戰機有個壞毛病,
要是拉桿太猛的話就會進入尾旋。

哐當!!!

樺樹駕駛的戰機重重拍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

“樺樹?!能收到嗎?樺樹!”

盧塞洛擔心地朝地上尋找著他的部下。

“樺樹收到,我沒大礙,真的非常抱歉,赤狐。”

“人沒事就好,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收到。”

“真不愧是你啊,氣旋,居然不費一槍一彈,就報廢了一架敵機。”

雖然兩人無法使用無線電進行通訊,
但安東尼奧就像是感覺到了盧塞洛對他的讚歎,
炫耀似的左右搖晃了幾下他的“翅膀”。

“水獺,你想不想去挑戰下氣旋?一對一那種。”

“真的可以嗎?”

“雖然時代總會更迭,但他是這片天空中最後的一位騎士了,給予氣旋最後的尊重吧。”

“是!”

說罷,水獺亦操縱戰機趕往目標後方。

“來吧!讓我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能耐!”

安東尼奧通過後視鏡看見了襲來的敵機,
改變了戰術,馬上調轉機頭朝著來犯者衝去。

砰砰砰砰!!!!

面對突然迴轉從正面襲來的安東尼奧,
水獺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從縱桿上的扳機。

不過這一輪迎頭射擊貌似早了點,
安東尼奧老遠就能看見機炮冒出的火舌。

“哼啊啊!!!”

安東尼奧稍稍地向斜後方拉動操控桿,
“Grulla”便以炮彈的飛行軌跡為中線旋轉起來。

“操!”

面對眼前這架朝著自己飛旋而來的戰機,
水獺根本沒辦法將其套入瞄具之中。

眼看兩架飛機就要撞到一起,
安東尼奧猛地壓下從縱桿,
即將從水獺的下方穿過。

“休想逃走!”

水獺貌似是猜到了對手的心思,
於是做出殷麥曼翻轉來打算掉頭咬住對方。

“嗯?人呢?”

不過可惜的是他並沒有猜中,
死神的身影出現在了後視鏡中。

“怎麼可能?!”

剛才那個淺俯衝只是安東尼奧的假動作,
為的就是騙對手上當後,自己再近垂直爬昇,
以達到在不被發現的狀態下繞到敵機機尾的目的。

噠噠噠噠噠噠——

雖然“Grulla”只有一挺8公釐前射機槍,
但幾乎每一發子彈都命中了“Mosca”的尾翼,
再這樣下去水獺很可能就會因為失控而墜毀,
於是安東尼奧鬆開了拇指,不再開火,
只是平穩地追在水獺的後方。

“已經夠了,水獺,馬上返航!”

“可是赤狐!我還能戰鬥!”

“要不是氣旋他放水的話,你早已經死了!”

“收到……”

“別擔心,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是!祝你好運,赤狐!”

現在,這片空域就只剩下盧塞洛和安東尼奧兩人了。

“氣旋!!!”

就如同方才相遇那樣,
盧塞洛緩緩地飛到安東尼奧旁邊,
大聲地喊出安東尼奧的呼號。

“赤狐!!!”

而這次,安東尼奧也用呼號終於回應他了。

“只剩下我們倆了!來決鬥吧!還有!不準放水!”

“赤狐!要對付你的話我可不敢放水!”

“哈!你最好是!”

他們都笑了。

‘在那蔚藍的蒼穹中,滿是銀色的翅膀’

笑畢,兩人又突兀地唱起歌來,

‘那是我的愛人,我親愛的飛行員’

接著,盧塞洛便掉頭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去。

‘我願化作一隻依人的小鳥’

在拉開一定距離後,雙方再次掉頭,

‘伴隨著乳色的薄霧,穿過那金色的原野’

然後就像那古代騎士決鬥一樣開始全力衝刺。

‘飛往那遙不可及的天際’

就在兩架飛機即將撞上的剎那間,
兩人分別將從縱桿往左右相反方向扳去,
使得這兩架飛機幾乎是機腹擦著機腹飛過。

‘飛到我所愛之人的身旁’

就如同數月前與安娜奇卡初遇時那般,
一場關乎生命與榮耀的空中對決拉開了帷幕——


(10)
要論空戰技術盧塞洛確實比不過安東尼奧,
但要是從他排名第二的擊墜數來看就能明白,
他“赤狐”這個呼號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真有你的啊,一上來就抓住我弱點不放。”

盧塞洛也深知兩架飛機的優缺點,
所以沒有像前兩架僚機一樣死追著安東尼奧,
而是一直佔據著高度優勢,隨時準備俯衝下來,
用可怕的機槍機炮給予安東尼奧致命一擊。

“來吧……來吧……”

安東尼奧一邊觀察著頭頂的戰機,
一邊也讓自己的飛機以小迎角狀態爬昇,
希望能借此縮小自己與敵機之間的高度差。

“來了!”

盧塞洛俯衝了下來。

砰砰砰砰!!!!

在當他的機頭快要指向安東尼奧時,
安東尼奧馬上踩舵躲開了這一輪掃射。

噠噠噠噠噠噠!!!!

敵機超前,攻守互換,
安東尼奧馬上抓住機會,
轉向朝盧塞洛射擊。

“他媽的!”

只可惜安東尼奧所駕駛的是“Grulla”,
無論是在火力還是速度都比不上“Mosca”,
所以這波一轉攻勢並沒有讓他佔到多少便宜。

而盧塞洛也沒有傻到會和雙翼機纏鬥,
利用自身戰機的高速優勢一下子便脫離了。

在拉開了大約又一公里的距離後,
盧塞洛再次爬昇,準備下一輪進攻。

“這樣下去可不妙啊……”

安東尼奧推測盧塞洛是打算利用B&Z戰術來對付他,
佔據高位、一擊脫離,他總不可能每次都順利躲開,
要是不想個辦法打破這個局面,那麼他就危險了。

“冒個險試試看吧。”

說著,安東尼奧也調轉了機頭,朝反方向飛去。

“別想逃!”

見狀,盧塞洛馬上掉頭追擊安東尼奧,
不過等他快要接近安東尼奧時,
對方也已經爬昇到了足夠的高度,
也調轉機頭,要和他來場正面對決。

噠噠噠噠噠噠!!!!

砰砰砰砰!!!!

雙方在相距大概七百米時進行了一陣短點射,
不過因為距離還遠,雙方都及時作出機動避開了。

當兩機即將相遇時,安東尼奧做了個迴旋,
故意露出“屁股”來引誘盧塞洛開火。

盧塞洛知道是計,所以沒有追擊,而是選擇爬昇。

誰知道安東尼奧卻殺了個回馬槍,
利用雙翼機強大的迴轉性能來捅他竹竿。

迫於無奈的盧塞洛只好打開襟翼進行螺旋爬昇,
希望借此先將敵機的能量耗光使其失速。

不一會兒,安東尼奧的戰機如預想般地失速,
盧塞洛隨即扳下機頭對其進行追擊。

砰砰砰砰!!!!

追在安東尼奧後方的盧塞洛不斷地尋找開火的時機,
但由安東尼奧來駕駛的“Grulla”十分靈活,
在做出防御滾筒機動規避炮彈的同時,
還試圖誘導盧塞洛超前來實現反擊,
為此盧塞洛也不得不收小節流閥,
來避免以上狀況的發生。

大魚咬鉤啦!!!

安東尼奧欣喜地在心裏大喊道。

盧塞洛現在已經失去了能量優勢,
只要繼續纏鬥下去的話,他就能扭轉局勢,
但萬一待會盧塞洛察覺到其中的蹊蹺,
抑或是之後沒能重創盧塞洛又讓他逃脫的話,
那麼剛才付出的全部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用那招吧——

就像是之前和安娜奇卡決鬥時的那樣,
就用那一招來結束這場戰鬥!結束這一切!

安東尼奧猛拉操縱桿,讓飛機近乎垂直向那穹頂衝去。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乾什麼!氣旋!”

盧塞洛早就領教過安東尼奧這招大錘機動了,
早有對策的他也立馬拉桿跟著了上去。

“想用那招?你也不看看我們機體之間的差距!!!”

盧塞洛說得沒錯,相對於老式的“Grulla”,
新型的“Mosca”擁有馬力更強的發動機,
所以先達到速度臨界點而失速的肯定是“Grulla”,
屆時盧塞洛就能直接在下方將安東尼奧打成篩子。

只不過——

“將死。”

其實就在盧塞洛準備跟上來的那一刻,
安東尼奧就已經關掉了節流閥、打開著陸襟翼,
讓“Grulla”如同顆隕石一般朝下方砸去。

“?!氣旋你他媽的你個瘋子!!!”

盧塞洛破口大罵,他沒想到安東尼奧居然會這麼做。

“給我動啊我的小蒼蠅(Mosca)!!!!”

但是不管盧塞洛再做什麼都已經是徒勞了,
馬力全開的“Moscas”根本沒時間躲避,
徑直地朝著“Grulla”的尾翼撞到去。

“喝啊啊啊啊啊!!!!”

哐當!!!!



(11)
天空傳來的隆隆巨響,
讓安娜奇卡停下了腳步。

“安東尼奧?!”

驀然回首,只見兩機相撞,緊接著的,便是墜落。

‘如同那流星一般墜落’

她突然想起安東尼奧對她說過的話。

流星——

這是安東尼奧對其父親墜入死亡那一刻的描述。

“不要……不要……不要!!!”

冬夜的寒風早已吹乾了她的淚水,
只留下兩道淚痕,刻印在她的臉龐。

“安東尼奧!安東尼奧!!安東尼奧!!!”

圖檔

安娜奇卡就像發了瘋似的,呼喊著他的名字,
然後狂奔起來,追逐著那顆從夜空中隕落的“流星”。

* * * * *

好熱。

安東尼奧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墜落到了地上,
座艙前方的發動機冒出了幾處細細的火苗。

好累。

安東尼奧想抽動軀體,
但疼痛與疲勞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好痛。

溫熱的液滴從額頭湧出,
流過我的鼻尖、滴到我的唇邊。

那是什麼……

是血嗎?抑或只是我的汗?
說不定是淚呢,哈哈。

“算了……就這樣讓一切都結束吧。”

眼看火就快要燒到到油箱,安東尼奧卻放棄了行動。

“拖了這麼久,安娜奇卡應該到河邊了吧?”

安東尼奧用盡最後的力氣,
從口袋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

“對不起啊……”

他把手伸到蔓延而來的火焰前,
將香煙點燃,然後放到唇邊。

“呼~”

安東尼奧呼出一陣煙,

“再見。”

最後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 * * * *

“安東尼奧!”

呈現在安娜奇卡面前的,是一架被火焰包圍的戰機。

“快醒醒!安東尼奧!你快出來!”

但無論她如何叫喚,座艙裏的人都無法給她回應。

“可惡!你給我等著!”

也不顧那熊熊的烈火,安娜奇卡只身衝上前去。

“好燙!但是……”

火舌燒焦了她的髮梢,灼傷了她的肌膚,
但她還是忍痛解開了安東尼奧的安全帶,
將他從燃燒著的座艙中拖了出來。

“安東尼奧,你給我起來!!!”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刮到安東尼奧臉上,
連他一直戴著的墨鏡都扇飛了。

“……安娜奇卡……妳怎麼……回來了……?”

這一巴掌確實有用,直接把安東尼奧給打醒了。

“因為我要親手殺了你!”

“嗯……”

“哼!!!”

“妳……妳在乾什麼……”

安娜奇卡嘴上說著要殺掉安東尼奧,
這邊卻打算著要背起安東尼奧離開現場。

“能夠殺死你只有我,所以在那之前,你不準死掉!!!”

安東尼奧很重,但安娜奇卡依然背著他,
一步、一步,艱難地移動著。

“妳在說什麼傻話……趁現在還不晚……快走……!”

“說傻話的是你才對吧!!!”

安娜奇卡發飆了,沖著安東尼奧大喊。

“與你相伴的那些日子,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你是我的歡樂!你成為了我的希望!”

“但如今你卻要將我拋下,讓我重返孤獨嗎?!”

“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父親,如果現在再失去你的話,那我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啪啪啪啪啪啪——

身後傳來一陣鼓掌聲。

“真是令人感動啊,涅斯捷洛娃小姐。”

來者正是盧塞洛。

“別這樣瞪著我嘛小姐,我們上午才碰過面呢,我只是想來和我們的渣男馬拉托先生講兩句罷了。”

盧塞洛徑直地走了過來。

“很精彩的戰術,但也很瘋狂,這次就算平手吧。”

“不……算我贏……”

“媽的你這傢伙都這種時候了還這麼好強,好好好,這次也算你贏行了吧?”

“嗯……”

“好了好了你們快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會善後的。”

“謝了……盧塞洛……”

“謝謝您,阿裏亞斯先生。”

盧塞洛笑著,將兩人趕走。

“喂!安東尼奧!”

可當背著個大男人的安娜奇卡轉過身時,
盧塞洛又將安東尼奧給叫住了。

盧塞洛彎下腰,從草地上撿起剛才飛出去的那副墨鏡。

“別一天到晚都戴著這破墨鏡耍帥了,傻逼。”

剛說完,他自己卻把墨鏡給戴上了。

“再見——”



(12)
“不許動!!!”

森林中突然竄出一個紅髮小伙,
用手中步槍瞄準著盧塞洛。

“別激動,伙計。”

盧塞洛不慌不忙地丟掉手中的香煙,慢慢舉高雙手。

“把槍放下吧,萬尼亞,他不是我們要找的目標。”

接著,另一位留著金髮的軍官也從樹林後面出現。

“好久不見,阿裏亞斯中尉。”

“喲,這不憲兵隊的勞羅上尉嗎?你們也被派來啦?”

“是啊,明明是新年慶典還得出來加班,不過你身後的那堆殘骸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目標了吧?”

“嗯,他被我擊落了,飛機上的人現在恐怕都變成炭烤肉沫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說著,盧塞洛用大拇指示意了下身後那堆灰燼。

“不了,我沒有那種惡趣味,那就收隊吧,萬尼亞。”

“方便載我一程嗎,我的那架戰機也損毀了。”

“沒關係,不過居然能和號稱二號皇牌的阿裏亞斯中尉打個平手,看來對手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呢。”

“確實,不過現在是頭號皇牌了。”

“你剛才是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祝你新年快樂,勞羅上尉——”



(尾聲)
通用歷965年 風月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塔蘭

歐——歐——歐——

海鷗與浪濤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為平靜的海面增添幾分生氣。

“妳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安娜奇卡?”

圖檔

兩人站在格蘭杜拉小鎮的碼頭邊上,
等待著游輪發出起航的信號。

“安東尼奧,我也很想跟你一起離開,只不過……”

安娜奇卡身著淺藍色的國民軍制服,
那頭長長的秀髮也變回了最初的短髮。

“我想要復仇——”

“對同盟軍嗎?還是對我?”

安東尼奧其實知道這兩個答案都是錯的,
但還是打趣般對安娜奇卡提問道。

“不,是對這場戰爭。”

“嗯哼?”

“因為奪走了我心愛的一切的,歸根到底是戰爭。”

“況且,被奪走摯愛的人也不僅僅只有我,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生命、家園、親人,而這一切犧牲都卻是毫無意義的。”

“所以,安東尼奧。”

安娜奇卡轉了個身,背對大海,
與安東尼奧並排著依靠在欄桿上,
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座寧靜的海濱小鎮。

“所以我想儘快讓這場戰爭結束。”

“妳的想法很好,只不過妳所付出的努力,收穫的必定是和平嗎?又或是更多的死亡?”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想試試,我希望等到以後你回到這片大地上時,將能夠看見一片嶄新的天空。”

“那就讓我好好期待一下吧。”

“嗯,我會加油的。”

嗡————

游輪鳴響汽笛,到說再見的時候了。

“那麼,我該走了。”

“一路順風,安東尼奧。”

“再見,安娜奇卡。”

道過別後,安東尼奧提起行李,向登艇處走去。

“安東尼奧!!!”

安娜奇卡奔跑起來,接著縱身躍向安東尼奧。

“安娜奇卡!!!”

安東尼奧丟下手上的行李,一把將安娜奇卡擁入懷中。

圖檔

“答應我,安東尼奧!你一定要回來!”

安娜奇卡被攔腰抱在半空中,低頭看著安東尼奧。

“相信我,安娜奇卡,這次我不會再騙妳了。”

她奪眶而出的淚水也全都滴落到了安東尼奧的臉上。

嗡————

離別的汽笛再度鳴響,
這回真的得分別了。

“再見!!!記得要給我寫信啊!!!”

安東尼奧抱起行李,一路小跑著朝船上奔去。

“再——見——!!!”

輪船起航,海上與地上的人都揮舞著手中的手絹,
和親朋好友們作最後的告別,直至對方消失在視野中。

“唉……嗯?”

安東尼奧把手伸到口袋中,準備掏根香煙,
卻意外摸到了一件被他遺忘了許久東西——

詩集。

翻到最新的一頁,一行未完成的詩句映入眼中:

‘無須問我來自何方,我只是隻流浪的飛鳥’

“是時候把這首短詩寫完了,畢竟答應過她呢。”

說著,安東尼奧從口袋中掏出了支筆來,
在他那老舊破損的筆記本上,寫下一行詩:

‘我自遙遠的故鄉而來,只為心中的那棵橄欖樹——’



(完)



———————————————————————————————————————————————————

關於伊斯德利亞:http://www.offensivism.com/phpBB2/viewtopic.php?f=11&t=90&p=1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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