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謝勒克赫人舉出侯國最名、或者是最基本的一道料理,十個裡面會有十個人會說是漁夫濃湯。
與其它國家的湯料理有些許不同,謝勒克赫人會先用綠橄欖榨取出的油將蕃茄與洋蔥熱炒後放進調味用的佐料,加入各式的有殼漁獲後繼續淋上油燜煮,將這些食材倒入已經有著滾燙熱水的鐵鍋內,見到湯品沸騰才將其他無殼漁獲放入燜煮成濃稠狀後將湯品與材料分開,隨著寬麵條與白面包一起上桌。
道地的謝勒克赫漁夫湯品口味很重,不適合、也不會有人直接拿湯匙實用,多半是淋在寬麵條上或是用切片過後的滾棒麵包沾著吃。外國人會說這種湯品不如說是肉醬,不過謝勒克赫人會十分堅持這是濃湯。
「有那一國的肉醬會用的是賣剩的海鮮來煮?」
這一句聽起來也許會引來外人潮笑、但卻讓謝勒克赫人無比自豪的的話語就提到這種濃湯的特點。如果用上非常高級的材料來製作漁夫濃湯,那保證是拿來騙觀光客掏出抄票的。
一款正統的漁夫濃湯不會用上好的魚類或是高級調味料,而是會用可以輕易獲取的材料來製作。即使是貴族與富豪,只要不是正式的宴會,端出來的漁夫濃湯也都是用便宜的材料與香料。就與謝勒克赫全魚料理一樣,什麼時候端出什麼樣的濃湯就事實實在在考驗廚師的手腕。
好的廚師可以三餐都端出漁夫濃湯,卻不會讓顧客感到厭倦,甚至會有著期待心理。普通的廚師舊址能在晚餐的時候製作漁夫濃湯,因為他們的湯品味道總是過重,大清早吃會覺得反胃。
當然,能夠在碧姬與魯弗斯的莊園內掌管廚房的,絕對不會是那種只能端出重口味的庸才。
雖然漢密斯裔在南方領土所佔有的人口超過一半,不過當地的飲食風格與近鄰的耶尼斯坦相近,主食不脫以諸多辛香料調配煮成的卡里醬配上薄餅。雖說比北部沙漠地區只有燒烤與薄餅要好,不過以侯國因為這種位居航運中樞而有著來自四面八方料理、從而導致胃口被養刁的謝勒克赫人來講,自然是非常難以接受如此單調乏味的食物。
長期在灣區還有四個南普雷斯邦國活動,魯弗斯三餐吃得幾乎都是烤餅卷醬料與烤肉。海產固然也有,但是比不上很早就開始從事與研究捕撈技術的謝勒克赫漁夫那樣多產和量多,最重要的廚師手藝也差上很大一截。而身為土生土長的謝勒克赫人,魯弗斯不可能不懷念家鄉菜餚。所以,一回到本島就要到「老約瑟」吃上一套全魚料理;當他回到他與碧姬的莊園,漁夫濃湯必定會成為餐桌上面會出現的菜色。
現在,魯弗斯正津津有味地將一片又一片浸潤了漁夫濃湯精華的麵包送進口中。
他上次回到本島已經是兩個月前,足足六十天沒有辦法嚐到這些餐飲,實在是接近魯弗斯的忍受極限。對此心知肚明的碧姬特別提早幾天分吩咐過在莊園內專門為他與她掌廚的廚師要準備好,並且端進房間裡面來。
魯弗斯每一次從南方回來的每一天早上,碧姬總是在他狼吞虎嚥的時候,親手沖泡著咖啡。
往後的每一天早上,在這間臥房裡面都會上演完全一樣的場景。
灣岸公司理事會成員進行了三年一次的職務輪替,理事會其餘八名成員一致同意魯弗斯的要求,讓他離開灣區、返回本土,負擔起「監督下院遊說團運作」這樁相對來講很清閒的差事委託給他。
當然,這是職責,卻不完全是魯弗斯的回家的目的。
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除非是有非常特別的法案或是聽證會要舉行,不然對下院的政治遊說活動並不需要灣岸公司派遣董事親自且常駐監督。但碧姬與魯弗斯單獨擁有的一家公司正在面臨生死關頭;固然這間下面也就只有一個飛機設計工作室的公司本來就是開好玩的而已,不過魯弗斯與碧姬都很看中這件事情,所以他才會特地趕了回來。
貴族的顏面是原因之一,更重要得是只要能夠做起這筆生意,就等於有機會壟斷侯國本土的航空製造業。
錢對姐弟倆從來都不是問題,但他們並不介意名下資產繼續增加。
國會相隔五年舉行一次的定期改選讓他與她正在運作的工作被擱置,整個活動必須等到內閣成立才能夠恢復進行,魯弗斯之所以同意貴族的要求幫忙傳話的原因也在這裡。在此同時,這也是預先替他在聽證會的露面做出準備。就像是小說讀本一樣,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計畫按部就班的做鋪陳。
如果事前沒有任何一點風聲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出現在公眾的面前,那除了驚嚇以外不會帶來多大的效果。一時之間的驚奇完全無法達到他與她所想要的目的,長久穩固的影響力才是他與她追求的目標。
要達到這個目的,需要耐心、適可而止的謹慎以及妥善處理各種不在事前意料之內的意外。
魯弗斯與碧姬過去就是這樣成功的,他與她以後也會靠著這種方法成功。
「昨天下午,閣下那邊打了電話過來。」就在魯弗斯狂掃著早點的時候,碧姬把熱水注入了咖啡壺內。「考麥克首相已經勸說李洛議員同意自行辭退副首相的任命邀請,僵局都可以解決,內閣可以開始組成,因此他與上院對我們的表現都感到很滿意。」
「這對每一個人都有利益可言。」
由魯弗斯轉達給考麥克的理由,的確是外交事務委員會所擔心的,也具體提出的建言,王國和聯邦的駐在大使也都有來關心過。
然而,侯國內部打算藉由這個理由成就自己政治利益的人,也是所在多有。
雖然明知道休.考麥克是工黨刻意塑造的政治明星,部份政見都是經過刻意設計過的,而他這次下院定期改選中壓根沒有提起初入政壇時對外發表、由工黨戰略師炮製的言論,但他以後是否有可能藉由高民意支持推動廢元首專政言論還是惹起了上院的疑心,所以他們需要稍微打壓一下考麥克議員的聲勢。
他們找到的藉口就是副首相後補李洛過度親近聯邦,當然即使不是李洛,上院也可以找到其他合情合理的藉口,而且天衣無縫。
目的一達到,上院就有立刻收手的意願,只不過工黨內部也開始鬥起氣來,反而讓事情開始僵持不下,當事人本身也有各自的盤算,使得整件事情就開始拖延超過一個月。
鬥氣的原因也是出在政治路線的差異,老一派的工黨議員對於以考麥克為首的新一派工黨成員採取趨近於保守黨路線的政見獲得勝選而有所不滿,為了避免主導權被新生派的年輕成員奪走,他們需要有人能夠在新的內閣裡面捍衛傳統的工黨主張。
即使不能夠真的付諸實行,也要做出樣子以表示他們並沒有政權到手就忘記理想。
說穿了,那些老一派的人們目的就是想要維護他們口中的黨格。
為了要安撫那些長老級或是強硬派的議員,考麥克才特別選擇李洛議員擔任副首相。然而,這個職務並不是李洛想要的。
謝勒克赫侯國議會下院有個非正式的傾向,那就是能夠在連續三次定期改選中獲勝的議員最快會在他們的第三次任期之中轉換跑道。
下院議員的獨有特權就是可以替選舉他的城市爭取補貼,素來高調、愛發表議論更是傳統,仔細觀察侯國的地方政治生態,就可以發現沒有當過下院議員的政治人物很難競選上市長或是郡長,所以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的議員都不乏藉此博得多數媒體版面關注,為競逐行政首長選舉累積資本。
挑戰選區所在的城市或是地方行政區長官選舉,「連續三任」是轉換跑道的最低標準,如果同個城市有複數以上又同黨的議員符合標準、也都想要競爭的話,通常是讓年資比較短的禮讓比較資深的議員出線。
幾乎是眾所周知的,正要開始第五個議員任期的李洛議員已經在暗中佈置她的選區所在的市長選舉事務,而他接受工黨激進派議員的建議與考麥克的邀請,也是為了提高知名度,為兩年後的市長競選熱身。
如今,上院找到的藉口是他,李洛認為如果真按照輿論所說,自行辭退任命將會有害於他的聲望,從而使得市長競選產生變數。所以即使報章雜誌已經隱隱出現他「不識大體」的質疑,李洛則是已經抱定主意,再沒有出現合適的下台階之前是絕對不會辭退任命。
「我是沒有問過迪安堡男爵的意思,不過我是認為他會願意出面幫忙調解。」
說完話的時候,魯弗斯將已經橫掃一空、幾乎像是連湯汁痕跡都被舔盡的盤子往桌子中央推過去,並拿起了白色的餐巾擦拭著還留有些許鹹味的嘴唇。
在此同時,碧姬也將注滿咖啡的陶瓷杯連同托牒放到了魯弗斯面前。
這種黑色苦澀的飲料原產地是在本塔寧河中游的山脊地區,豆子本身就有很好聞的香氣,本來是被當地的普雷斯坦人研磨成粉後與小麥混何在一起坐成麵包,供給戰士階級食用,除了果腹以外也讓那些士兵提振精神。
後到的謝勒克赫人則是改將這些粉用剛煮開的沸水沖煮飲用,發覺具備提神醒腦的功能後,與當地部落簽下獨家代理銷售的合約,除了引進到本土以外、也讓它隨著侯國商人的腳步傳播出去。同時,愛好食物研究的侯國餐館也研發出各種口味的咖啡,例如重口味的伊斯普瑞斯、放入巧克力與牛奶的莫卡、參入高純度麥酒後在頂部奶油的高地口味,或是按照一對二比例加入咖啡與牛奶沖泡的拿鐵等等,使其成為侯國的代表性飲料。
「為什麼漢密斯人飲用紅茶呢?」、「因為謝勒克赫人在半途就將南方大陸出產的咖啡全部攔截走了,並且掃光船艙內本來要給他們北方表親的每一顆豆子。」
含有「對系出同源的漢密斯人很刻薄」、「只顧及自己利益」以及「做起生意來毫不留情面」等含意的自嘲用諺語,根本上是以侯國人無可救藥的咖啡迷戀作為影射的根源。
對於某些侯國人而言,每天早上來杯沒有放入任何調味用飲品的純咖啡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魯弗斯與碧姬都是這一類型的傳統謝勒克赫人,每天清晨的第一杯飲品就是一口飲盡的咖啡,他們的飲用方式非常傳統,不會一拿起咖啡就喝──按照侯國人的說法,那是沒見識的聯邦人才幹的事情──正確的作法是將杯子放到鼻下,深深吸入並且品嚐咖啡的香氣之後,才會喝下這別有風味的飲品。
就在魯弗斯開始了傳統的飲用方式時,碧姬繼續著那對於早晨時分來講並不是讓人感到愉快的正經話題。
雖然這是非常不符合傳統的行為。
從早餐到咖啡會的這個時段,侯國人不會談論工作相關的事情,而是談論彼此的家庭等私事或是八卦或是抱怨某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美好的一天不應該以工作相關的事情做開場白」是謝勒克赫侯國各個階級約定成俗的觀念。
只是,魯弗斯與碧姬已經在昨天晚上透支太多的閒暇時光,所以不得不餐桌上面討論正經的事情。
「雖然當上院議長,但這是依照慣例。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就欠缺歷練,需要好好磨練調和各方利益的本領,這可沒有天賦可言,你與我都一樣。」碧姬慢條斯理用湯匙攪動著杯內的黑色飲料。「我與你不過就是讓他有個發揮的場面,當然也要確保他知道這件事情是誰的功勞。」
「不需要特別提起這件事情,太過出風頭對我與妳的目標有害。」
「他會知道的,畢竟要讓整建事情落幕,他會需要我與你控制、但名義上與我與你無關的民間公司。」
要讓李洛自行辭退任命,由受命擔任上院議長的侯國下一代繼承人理夏德.亞倫.馮.謝勒克赫出面進行協調,面子可以說是足夠的,但是被封為迪安堡男爵的不能夠親自承諾給予或是擔保任何的實質利益。這樣子會讓貴族階級表面上超然於尋常政治之外的形象破功,也會惹起向來是貴族階級擁護者的保守黨不滿。
最適當的手法,就是透過與貴族階級有關係的民間企業部不任何痕跡地達成李洛的夢想。
要達到這個目的,最方便的工具莫過於已經逐漸暴露在家族成員眼中、由碧姬和魯弗斯花了將近七年多的時間累積下來的資產,不屬於侯爵家、沒有利用侯爵影響力而獲得的純民間資產。
更何況,幾乎侯國各家報社都要魯弗斯的臉色。
由碧姬和魯弗斯透過民間公司名義給予李洛競選用政治獻金不會落人口實,擁有絕大部分希爾提卡灣區資產所有權的侯國灣岸公司長年以來都會捐獻政治現金,對象不分工黨與保守黨。魯弗斯是灣岸公司董事之一、跟家裏面的關係很淡,外加他並不全然負責碧姬與他所擁有公司的運作,由他來捐獻政治現金給予下院是很適合的事情。
至少在現在是很適合的,以後就不知道了。
「問題在於,我與妳幫了他們這麼大的一個忙,可以獲得些什麼?」
「畏懼與懷疑。」
說完這句話,碧姬就咖啡杯移到嘴邊,仰頭。
傳統式的謝勒克赫黑咖啡喝法就是這樣,一飲而盡、絕不拖泥帶水。等到第二杯咖啡的時候,量才會增多,也才會有不同的花樣。
「然後,他們還會相對的要求誠實告知你與我真正擁有多少的資產與項目,接下來就是驚嚇,然後要求要讓那些資產接受管制。」
「現在不是八二零年,他們需要注意很多細節。」
梅茵蘭曆八二零年,對謝勒克赫人來說,是瘋狂的一年、血腥的一年。
安東妮‧馮‧謝勒克赫對外狠、對內更狠的制裁手段讓侯國以「第一個實施白色恐怖的漢密斯系國家」名流史冊,並且讓國內與國外給她了一個「狂人公主」的外號。雖然說以她的身份是不應該被稱為公主,不過謝勒克赫人都接受了他們過去的元首這個外號,並且自嘲地說道:「女侯爵閣下不過是將謝勒克赫人的經商之道改用在政治上面而已」。
當然這是得力於當時的梅茵蘭大陸與南方大陸都陷入戰火之中,沒有國家有心情計較安東妮‧馮‧謝勒克赫名副其實的抄家滅族的清算手段。現在可不同,作為船運中樞與金融貿易的侯國必須隨時注意各方的反應。
魯弗斯與碧姬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夠與他與她偉大的先祖般隨心所欲。
「所以,要到下個階段了?」
「他們遲早會用傳統要求我們,所以現在只需要決定,是你還是我而已。」
「他們肯定會對我在南部搞得那麼驚天動地而一無所知感到畏懼,我離開現在的職務至少可以讓他們以為可以大權旁落而安點心。我名義上擁有的資產全部移給妳打理跟我親自管理根本沒有差別,不過他們不知道,會以為不過是有個優秀的經營者,而我只是擁有者,這個障眼法就足以讓他們會以為有差別。」
「我轉換跑道也會讓他們戒心更重,現在我只是卡在傳統職責而不能真正的進行閣下與迪安堡男爵想要賦與我的工作,這點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是早已鋒芒畢露的我轉換跑道,他們會很快就知道我與你打算做些什麼事情。」
「我去也是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展現才能,第一階段不能讓人知道是因為累積資本如果遇到妨礙會很麻煩。但在第二階段如果不讓人知道卻會對最終的目標造成麻煩,所以我去是比較妥當的。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妳與我要怎麼控制第二階段的完成時間。」
「不可知因素太多了,漢密斯最近開始的軍事行動更是讓不穩定情況增加。戰爭會影響到很多層面,比起偉大的安東妮的時代,現在的世界一發生戰亂,即使是參與較淺者或置身事外者也都會被影響到,即便是侯國也難以避免。」
「所以,說到底,終究還是出在現在不是八二零年……嗎?」
「應該是吧。」
與明朗的早晨不相符、略顯無奈的氣氛在這個時候充斥在莊園的主臥室裡面,環繞這對擁有完全相同的面貌──但此刻被名為「凝重」的色彩所佔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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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底下的陰影」算到這裡結束,可以把這四篇當前傳啦
次篇暫定是「
海軍藍」,會開一個新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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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 寫:
感想:
與其把別人的訂位推掉,不如留一張專供他們家用的桌子。
這樣比較有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