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
降落傘跟附傘加起來總共約二十多公斤的重量讓個頭矮小的露多薇卡.馮.歐根尼少尉動作遲鈍許多,當她忍著燃煙味,頂著風壓躍出駕駛艙時,身體就像是磁鐵般的被藍天這巨大的自然磁場吸走。
險些被山字型的尾翼撞擊,露多薇卡在天空中翻滾了幾圈,瘦小的身子原先是被天空抽離,彷彿漂浮在空中,隨後又被地心引力所拉扯,開始往下墜落。
天空之下,一望無際的大地、河川與森林出現在她的眼前,這些景色像模型般微小,也透露出目前的高度。
冷空氣像是刀刃般的掠過她白嫩年輕的臉龐,稀薄的空氣讓她呼吸困難,防風鏡上佈滿了不知道是水珠還是冰霜的半透明碎渣,雖然身體包的緊緊,但天上的冷氣流還是滲入圍巾、皮革製的飛行帽跟縫有羊毛的飛行夾克中。
呼的一聲,露多薇卡看到自己的座機『黑色奧歐菲』失去控制的朝地面下墜而去,機身冒著黑煙,讓原本就是黑色塗裝的戰鬥機看起來更黑,漆在機身後段藍底金十字的歐根尼家徽似乎正在向她哭訴著即將墜毀的悲哀。
對不起………
露多薇卡對陪伴自己軍途大半歲月的鋼鐵戰友道歉道,雖然知道身為戰鬥機飛行員,多多少少都有失去座機的覺悟,但沒想到實際上是多麼的難耐。
望著黑色奧歐菲逐漸往地面栽去,露多薇卡開始在心裡倒數。
感覺身體的重量好像消失不見,像是突然沒了重力。
短暫,但是相當強烈。
呼呼的風聲隔著皮帽掠過耳際。
當心中倒數的數字變成零時,露多薇卡咬緊牙關,用力拉開開傘繩。
頓時身體被大自然的力量往上拉,肩膀、兩腿間跟胸口因安全繩的收緊而發出巨痛。
在露多薇卡哀嚎的同時,藍色的天空裡開出一朵獨特雪白的傘花。
967年 夏秋交季 梅菲斯特帝國 王聯占領區 法戈蘭
茂密的樹枝纏住了露多薇卡身上的降落傘,現在的她正懸著兩隻腳掛在樹上活像是個剛上吊的年輕女孩。
「嘿…呀………啊!可惡……」大罵一句後,露多薇卡仰起頭,嘆了口氣。
早知道就不要把求生刀放在靴子裡了。她望著自己因穿著防寒褲而略胖的雙腿懊悔著,因為上半身無法移動,她只好試著抬腿讓手能勾到靴子好拿取插在靴口的求生刀,但都因為褲管太厚撐不到而失敗了。
又試了幾次,終於滿頭大汗的拿到求生刀讓露多薇卡鬆了口氣,但飛行靴也鬆開掉到了地面上埋在落葉之中。
光著一隻腳的露多薇卡小心翼翼的割斷降落傘,接著砰的一聲從兩公尺高的樹梢間摔到地面上,幸虧有足夠的落葉做為緩衝,不然她那瘦弱的身子很有可能因此骨折或脫臼。
「好痛…」頭上頂著幾片落葉的露多薇卡邊揉著屁股,邊摸索找到了飛行靴重新穿上。
脫下降落傘的束帶跟附傘,感覺身體變輕了許多,露多薇卡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片森林,很原始的森林,發黃的落葉到處都是,幾乎覆蓋住了原本的泥土地面,可以聽到細流的水聲還有小動物跟鳥類的鳴叫聲,微微的涼風伴隨著樹林間的沙沙作響,宛如這個地方未受到戰火影響。
有那麼的一瞬間,露多薇卡沉醉在這個如童話般的森景中。
但戰爭的要素很快的襲入這個仙境。
乓噹、喀咚…
那是金屬物品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很有可能是步槍、水壺、背包或是便當盒一類的聲響。
來的還真快。露多薇卡心想著。她從飛行夾克的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型的防身手槍,這種外國製的小手槍能裝填五發子彈,露多薇卡只有一個備用彈夾,她身上總共只有十發子彈。
機警的躦入附近的草叢,露多薇卡水藍色的雙眸在綠葉間轉動,還好現在的季節草木正茂盛,若是秋冬的話整座森林都會變成枯木就沒地方可躲了。
幾分鐘後,她聽到了靴子把斷枝踩斷的聲音,還有落葉被壓碎的聲音。
越來越接近了。
因為視野被草叢所限,露多薇卡只能全神貫注的聆聽著。
『應該在這附近。』一聲低沉的異國的語言傳進她的耳中。
敵軍的語言。
露多薇卡握緊手槍,眉間泛出了汗珠。
一頂灰色的鋼盔出現在她的眼前,淡灰色的金屬在樹梢間穿透而過的陽光下閃爍,鋼盔下的是張黝黑飽經風霜的男性面孔,男人咬著煙,黑色的眼珠子四處打轉著,手裡拿著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槍。
看到那閃亮亮的椎狀刺刀,露多薇卡嚥了口口水。
『你確定嗎?』另一個聲音自後方問道,聲線明顯的年輕許多。
聲音的主人很快出現,是一位年輕的王聯士兵,頭戴著鋼盔,穿著褐色的夏季制服,手裡同樣拿著上了刺刀的步槍。
『看降落傘是掉到這附近沒錯。』
露多薇卡身為帝國貴族,聽的懂王聯語。在過去,身為世界第一強權的王聯,其語言被視為是最高尚的宮廷語言,因此帝國貴族大多會學習王聯語以突顯自己也屬於尊貴階級。
儘管露多薇卡的王聯語成績並不是非常的好,但要聽懂基本的會話是沒問題的。
『確定是黑色奧歐菲嗎?那個黑色死神?』年輕的王聯士兵顫抖的說。
『死神是紅色交響曲,你這白癡。』老士兵回頭說,『黑色的只是紅色的跟屁蟲。』
『但黑色的懸賞金額也很高啊……』
聽到這裡,深陷危機的露多薇卡還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苦笑。
為了激勵本國的戰機飛行員去對付帝國的空戰王牌,王聯政府在今年年初發佈了馮‧歐根尼兄妹的懸賞佈告。身為紅色交響曲的馬克斯懸賞金額是十五萬斯托,這樣的金額已經夠買下一座鄉間別墅了。
而笨哥哥馬克斯在上個月的擊墜次數已經突破兩百,王聯懸賞的金額也從十萬修正成了三十萬,價值也從別墅變成小城堡了,紅色交響曲可說是雙方軍報上的大紅人。
而露多薇卡的懸賞金額則一直停在六萬沒變,因為她只負責援護,擊墜數並不像把靈魂賣給天空的傻瓜哥哥。
『要是被擊落的是紅色的就好了……』
『別傻了,那得賠上整個空軍才有可能……』老士兵搖搖頭,『認真點,對方手上也是有武器的。』
是啊,但是只有十發子彈。露多薇卡皺起眉頭。
『啊啊,那邊!樹上!我看到降落傘了!在樹上!』
『不要亂叫,我也看到了。』老士兵按下年輕士兵的槍口,『應該還沒跑遠,在這附近找找看。』
兩名王聯士兵以露多薇卡掙開降落傘的那棵樹為中心,開始分頭搜索。
躲在草叢裡的帝國少女飛行員看著那兩人自視線裡消失,那顆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腦袋開始分析起現場的情況。
只有兩個人嗎?還是有其他的敵軍士兵?他們的速度好快,是搭車過來的嗎?難道這附近有敵軍陣地?
該打死他們兩個嗎?還是要靜靜等他們離去?但他們知道我就跳傘在這附近,會放棄離開的機率應該不高。果然還要要解決他們嗎?但是槍聲說不定會引來附近的敵軍?
「飛行員都應該配備消音手槍才對…」最後,露多薇卡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厚重的防寒服讓她汗流浹背,雖然在天空上是接近零度的低溫,但在地面上卻是二十三四度的溫差啊,就算趴在冰涼的泥土上也改變不了飛行服過於悶熱的事實。
露多薇卡想要挪動身子,但直覺告訴她不可以這麼做,逐漸形成洪災的汗水從白色的頸子間流進胸前,沾濕了內衣跟纖小的胸部,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被汗珠浸濕的金黃髮絲緊黏著露多薇卡如白瓷般的嫩額,她思考著自己手邊擁有哪些可以利用的東西用來求生。
一把防身用的手槍與十發子彈、帝國刀劍城布勒森製的求生刀、手錶、指南針、手拉式信號兩枚、地圖、彩色鉛筆、四天份的乾糧跟急救包,剩餘的東西都放在駕駛艙裡還沒來的及收好就跳傘了。
露多薇卡忽然想起了大家送給她的防滑坐墊也還在駕駛艙裡,現在應該跟她的戰機一起燒成灰燼了。
大家,對不起……一想到那坐墊是整個中隊一起出錢特地為她訂製的,現在卻在不知名的荒野燒掉了,露多薇卡就覺得內疚。
「飛不了啊………」她自言自語道。
露多薇卡低了低頭,嘆口氣並重新評估起目前的情況。
距離友軍陣地大概有五十公里吧?西邊是哪邊?啊?討厭,地圖跟指南針都還在口袋裡,現在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拿吧?一定會發出聲音的。
唉唉,還是等敵軍士兵離開再做打算吧…露多薇卡咬了咬嘴唇,為自己盲目的著急感到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被擊落,對她而言所有事情都是首次碰到的狀況,雖然帝國空軍對於這種情形有許多次的演練,但練習跟實戰總是兩回事。
從那兩名王聯士兵開始搜索到現在,露多薇卡看了看手錶,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撥動著樹葉的聲音。
躲在草叢裡的這段時間就像是幾個月似的漫長。
他們離開了?放棄了嗎?露多薇卡心想著,緊張讓她感到口渴。
但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繼續躲了十多分鐘才決定離開。
將小手槍收回懷裡,慢慢爬出草叢,露多薇卡的心跳不斷的加速著,她可以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小小的胸脯裡劇烈鼓動著。
當爬出半個身子時,一雙黑色的軍靴踩著草出現在露多薇卡面前。
露多薇卡慢慢抬起了頭,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跳出胸口來了。
王聯的老士兵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瞪著她,烏黑的槍口跟明晃晃的刺刀對準露多薇卡的額頭。
該死!對方也在等啊!太大意了!她在心裡咒罵了一聲。
『站起來。』當老士兵開口時,露多薇卡可以看到他那灰色的鬍鬚隨著嘴唇擺動。
『別開槍……』露多薇卡舉起手,慢慢的站了起來。
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反而卻異常冷靜,該說這是軍隊訓練的成果嗎?
『放心,我不會殺死妳,』老士兵說道,手裡的槍並沒有放下,『價值六萬斯托的黑色奧歐菲可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他要露多薇卡將手放在頭頂上,並擺了擺槍,作勢要她轉身走在前面。
該怎麼辦?露多薇卡試圖尋找著脫逃的機會。雖然她能計算出空中格鬥時機砲與機槍的預測彈道,但說要思考以肉身逃離槍彈跟刺刀似乎就有點困難。
但是往好處想,自己身價不斐,六萬斯托的巨額讓對方不會貿然的加害於自己,因為屍體是換不到錢的,就算能換八成也會打個對折,像這種窮怕了的小兵是不會甘願冒這種風險的。
也就是說,至少現在自己是安全的。
『走,別耍花樣。』
等會押送的是卡車?還是裝甲車?手槍還沒被拿走,我還有機會反擊。露多薇卡被刺刀頂著走了幾步,思考著如何逃脫。
手槍放在懷裡,但是手扣在頭上,要抽槍射擊需要一點時間,不行!太慢也太危險了,得找機會趁他們還沒將我繳械時動手才行。
王聯兵在後頭用刺刀頂著露多薇卡往前走,兩人沿著森林間被落葉覆蓋的小徑走了大約十幾公尺。她身旁是一道發出涓涓聲的小溪,深度大約只到腳踝,是很普通的清澈小溪,寬約兩公尺多。
露多薇卡看著這道溪流,遲疑了一會,隨及感覺到背後被刺刀頂了一下。
她明白身後的王聯士兵要她繼續走,不要停下。
「趴下!」
正當露多薇卡繼續走,邊盤算著該如何脫逃時,一聲帝國語突然在森林間響了起來。
因這句話反射性的趴到了地上,露多薇卡聞到了青草跟泥土特有的香味。
一陣短促的槍聲在她頭上響起,接著是沉重的人體倒在地上的聲音。
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回過頭,露多薇卡看到那名王聯老士兵抱著槍倒在地上,胸前多了幾個冒血的彈孔,顯然已經死亡。
發生了甚麼事情?是敵人嗎?因突如其來的槍聲讓她渾身發抖。
每天握著操縱桿扣著扳機打掉幾千發子彈跟上百發機砲砲彈,應該習慣槍聲了才對,但現在露多薇卡卻抱著頭,充滿不安。
是因為不一樣的射擊方式?還是因為失去了座機而感到渾身的不安全感?
顫抖著看過那名王聯老兵的屍體後,露多薇卡回頭望著眼前的森林。
「………沒事吧?」一會,聲音的主人自草叢的一處現身。
那是一名纖瘦的女性,穿著靴子、民用馬褲以及雙排扣的深棕色皮衣,而衝鋒槍的彈夾包、手槍硬殼槍套、王聯製的棒型手榴彈、匕首跟武裝吊帶都巧妙的遮住了女子姣好的身材。
露多薇卡望著這名穿著便服的女性,看到了她手裡拿著一把帝國製的金屬衝鋒槍,意識到剛剛開槍的人應該正是這名女子。
「妳就是黑色奧歐菲的駕駛員嗎?」女子推起壓著她金色長髮的報童帽,露出被頭髮壓住一邊的藍色眸子。
「我是。」露多薇卡回答。
「陸軍少校艾莉妮.科隆夫納,」金髮女子報上了姓名,「嗯……『前』陸軍少校。」隨後對自己的職位做出了修正。
「前?」
「所屬的步兵師在兩年前已經灰飛煙滅了,現在只是一名游擊隊罷了。」艾莉妮淡淡的說道,「………跟我來吧。」
露多薇卡點點頭,站起來準備跟著艾莉妮離開,正當她起身時,發現艾莉妮的右方幾公尺處,也就是小溪的對岸站著一名年輕的王聯士兵,露多薇卡認出他是先前那名王聯老兵的同伴,而艾莉妮走在前方並未查覺。
年輕士兵的表情明顯是聽到槍聲跑過來卻吃了一驚的模樣,他正在舉起手中的步槍,但卻似乎在猶豫該瞄準露多薇卡還是艾莉妮。
「危險!」露多薇卡喊著,下意識的從懷裡拔出那把防身用的手槍,像在射擊訓練時熟練的雙手舉槍、伸直手臂、瞄準、並扣下扳機。
三聲槍響過後,年輕的王聯士兵仍以吃驚的表情望著露多薇卡,接著他雙膝跪到了地上,垂著手,並拋下步槍,鮮血自腹部流出,紅色的血液將青綠色的草地給染紅,最後,這名年輕的士兵往前向小溪栽了下去。
噗唰一聲,士兵的身體濺起了水花,溪水混著血液像水彩形成了詭異的半透明紅色。
露多薇卡睜著雙眼,身子僵住維持著射擊的姿勢,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小手槍的槍口冒著射擊過後的白煙,心臟噗通噗通的大力跳著。
「還有敵人啊?是我的疏忽…」艾莉妮走到她身旁說。
彷彿觸電般此時才回過神,露多薇卡手腳一軟,攤坐在草地上,雙手垂在雙腿間,緊緊抓著手槍的握把,低頭發抖著。
我、我殺人了?用槍…殺人了?
儘管她在駕駛戰鬥機時擊落過數十架敵機,但這是露多薇卡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槍殺敵人,心靈受到了巨大衝擊,『殺人』讓她有些想吐。
露多薇卡回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一個有趣的心理報告,大意是說駕駛載具武器的戰車、戰鬥機的駕駛員或操作大砲的砲兵跟使用步槍或是刺刀殺人的陸戰步兵相比,比較沒有對『殺人』這種行為產生排斥或是不適應。
這是因為戰鬥機跟戰車往往是在遠距離進行交戰,而且射擊的往往是戰車、碉堡、飛機、火車或船艦等『非人形』目標,也不會看到屍體,因此射手不會產生『啊,我剛剛殺死了跟我一樣的人類』的想法,也比較不會感到內疚。
當時露多薇卡還對這份心理報告半信半疑,但現在她才明白自己就是最真實的例子,這是露多薇卡第一次體會到『殺人』的感覺,感覺…真的不是很好。
殺死是同物種的人類,還是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胸口跟腹部開了花,就算知道對方是敵人卻也感覺好像自己跟著中了彈似的,這種感覺讓露多薇卡感到非常的噁心,比開著戰鬥機在空中做幾十次滾筒纏鬥還要痛苦。
艾莉妮迅速走到溪邊檢查那名落水的年輕王聯士兵,確定敵兵已經死亡後,她回到露多薇卡身旁。
「他死了嗎?」露多薇卡的聲音在打顫。
「………嗯。」艾莉妮沉默了一會回答著,「那是敵人,妳沒必要感到自責。」
抬頭望著艾莉妮,露多薇卡從這名前帝國步兵少校冷酷但平靜的眼神中看到了這名老練的軍人對死亡早已習慣。
她想開口說些甚麼,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離開吧,這裡很危險。」艾莉妮牽起露多薇卡的手說。
少女飛行員點點頭,回頭望著那名被她殺死的年輕士兵,閉上眼睛默默的在心中說了句『安息吧,請不要恨我。』
接著她起身,安靜的跟在艾莉妮身後。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綠色的森林之中。
【待續】
_________________

Kurfürst von Sie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