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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伊斯德利亞】喘息
文章發表於 : 2025年 11月 6日,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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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19年 12月 16日, 18:03
文章: 24
(序幕)

963年葡月,戰爭接近尾聲,我很幸運地登上了離開帕特裏的最後一班飛機。

轟轟轟——

左右兩個引擎發出了爆炸似的聲響,飛機開始在簡易的泥地跑道上滑行,
不一會兒,這架載滿了傷員的飛機便掙脫了引力的束縛緩緩騰空。

“怎麽樣,沒覺得不舒服吧?”

這是我第一次搭乘飛機、雙脚離開地面來到空中,
我們的醫官,格瓦西奧·馬亞中尉也額外關心我的身體狀況。

“沒事,只是……有點緊張。”

我試圖不去想象外頭那深藍色的天空,
但飛機的每一次顛簸無不提醒著我身處萬米的高空上。

“你就別逞强啦,愛德華多少尉。”

中尉他遞給我一個紙袋,以防我真忍不住將胃裏的東西吐出來。

“謝謝……”

“不客氣,你現在這副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了件往事,有興趣聽下嗎?”

“嗯。”

只要是能讓我忘卻自己身處何“地”的,什麽都好。

“那是發生在961年春季的一個小插曲,我記得是在——”



(Ⅰ血、肉、泥土)

那是961年的雨月,我們組織了一場進攻,
當時天下著大雨,還伴隨著隆隆雷聲。

“進攻!!!”

指揮官吹響了哨子,士兵們便紛紛登上梯子往外爬。

噠噠噠噠噠噠——

可是敵人早有防備,重機槍從碉堡裏頭射出一串串子彈,
立馬便將衝在第一排的士兵掃倒一大片。

被子彈取去性命還算是幸運的,可怖的是敵軍大炮。

轟!轟!

雷聲和炮聲在喧雜的戰場上交替著鳴響,我也弄不清來的究竟是哪一樣。

我最記得的是一對兄弟,又或許只是玩伴好友吧?
其中一個挨了炮被炸飛到十來米外,幾乎是半截身子都沒了,
但可憐的是他又沒有馬上死去,於是就一直哭啊喊啊。

另一個見狀,便像發了瘋似的跑過去,一直喊著他的名字,不過我也忘記他叫什麽了。

後來那個活著的也沒顧自己還在執行進攻命令,拖著死去的同伴就要回來,
那烈士的的腸子啊、肌肉組織拖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掉點什麽出來,
褐色的泥土地上留下了一道黑紅黑紅的血跡,立馬便又被雨水給冲刷去了。

等到那活著的將同伴的遺體帶回,還瞪大著眼睛乞求我們將他救活,
而我們那個第一次上戰場的指揮官一見便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聽説他之後連續幾天整個人都是呆怔住的,飯都吃不下一口。



(閒幕①)

嘔——?!

“馬亞中尉,您這是想讓我吐得更快嗎?”

聽完這個故事,我感覺喉嚨裏的東西翻騰得更厲害了,
在消化物即將從我口中噴湧而出之際,我還是盡力嚥了回去。

“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想讓你吐出來的話會舒服點。”

“算我求你了,我們換換話題吧……”

“好吧,嗯……那我想想看……”

“嘿!我也可以分享下我的故事嗎?我有好多有意思的可以講欸。”

旁邊一位傷員顯然是來了興致,即便是躺在“病床”上,也盡力朝我們這邊挪動著身子。

“説唄,反正待在這飛機上也沒啥正經事可以做。”

“只要別再是那種恐怖惡心的就好……”

“那我要講咯,回到961年的最後那天——”



(Ⅱ 除夕夜)

‘Era oscuro como la medianoche’
天色幽幽如夜半

留聲機,一個只要放上黑色“盤子”就能發出美妙樂聲的神奇寶盒,
要是裝上那個黃銅色花朵似的大喇叭,聲音甚至能傳到敵軍的陣地上去。

‘cuando la luna esclareciendo 'stava’
銀月隱隱瀉微光

961年冬,正值除夕夜,戰士們難得能夠放鬆警惕聚在一塊慶祝這一年一度的節日;
也不用時刻提防著對面的敵軍,畢竟異教徒也是人,他們也要休息要放鬆的。

“弟兄們,來!開始倒數吧!”

平時帶領著我們衝鋒陷陣的營長,此刻正帶領著我們跨年,
以及提一嘴,那台留聲機也是他“借”給大夥娛樂的。

“還有十五秒,大概~”

他低頭瞟了眼戴在腕上的手錶。

“八、七、六……”

砰砰!

倒數還沒結束,對面的陣地便傳來兩聲槍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信號彈。”

一紅、一綠。

“看來對面的錶走得比我們快幾秒呢,總而言之,新年快樂!”

砰砰!

又是兩發信號彈升空,也是一紅一綠,不過這次是我們這邊打的。

“‘新年快樂!!!’”

該吃的吃,該喝就喝。

“祝生者,敬死者——乾杯!”

儘管公家派發的各種菜肉罐頭並不怎麽可口,酒也是量大管飽的便宜貨,
但我們大厨的手藝以及名爲“匱乏”的調味料會讓這些食物變得美味起來。

‘Miseravle, ¿porqué venís ahora?’
命中之人爲何來?

留聲機仍舊在歌唱著,吃飽喝足的人便藉著音樂與酒精,
在溫暖的篝火旁、在戰友的目光中,放聲高歌、盡情舞蹈。

“喂,何塞!把那機器的聲音調大點唄,我都聽不清音樂聲了。”

“已經是調到最大了!要怪就怪對面那台聲音更大吧!”

“他奶奶滴——”

也許是被酒精衝昏了頭腦,佩德羅不知從哪裏搞來了個鐵皮大喇叭,
搖搖晃晃地翻到了塹壕外頭去,而且當時也沒人留意到這個醉醺醺的酒鬼。

“對面的……傻逼!!!音樂給老子放小聲點——!!!”

“那個瘋子!快把他給拉回來!”

他這一吼直接把我們整個人都嚇得清醒過來了,反應快的那幾個立馬便要去將他拉回來。

“這才幾點你就要睡了?!乖寶寶?哈哈哈哈哈!!!!”
(他們有部分人會講我們的話,畢竟都是同一個國家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沒有對我們作出任何敵對行爲,
有幾個膽子大的甚至也跑到上面來手舞足蹈地嘲諷我們。

“去你的!你們那什麽狗屎舞跳得難看死了!”

當然,我們也沒有攻擊對方,言語咒駡不算。

“啊,對的對的。”

那些浦貝爾人被駡了也不還嘴,就“是啊、對的”這樣順從我們,
我們罵多了口乾舌燥,加上得不到對面不回應,也不繼續自討沒趣了。

“營長,這樣沒關係嗎?”

見雙方都沒有交火的打算,越來越多人都跑到塹壕外面去了,我們和他們都是。

“沒事,就讓大夥放鬆下吧,我想對面也累了,至少今天我們是和平的。”

在得到營長的肯定後,我也壯著膽子爬到了塹壕外面,沒帶武器。

…………

外面的光景其實和平時看見的差不多,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地表上坑坑窪窪的,還有幾棵光禿禿的樹幹依舊屹立著。

我象徵性地在上面走了幾步,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算是紀念,
然後又原地佇立了良久,以不同的高度貪婪地將附近的一切盡收眼底。

“再待一會兒吧……”

我們隔著鐵絲網,繼續享受了一陣短暫的和平。



(閒幕②)

“咳咳——”

格瓦西奧中尉故意咳嗽了聲,將我們的注意力都拉到他這邊來。

“醫生,你這是又想到什麽故事可講了?”

“答對了,是我和那些傷員們接觸時發生的事情。”

“不會是生離死別的吧?我可受不了這些。”

“沒辦法啦,你們是士兵、還有我們這幫做醫生的,本職工作不就是和死亡打交道,不過,這次還是分享點輕鬆的故事吧,那是個平常的夜晚……”



(Ⅲ 家書)

“醫生!醫生!”

這麼興奮地朝我跑來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有人受傷了嗎?”

“沒有沒有,只不過想請您幫我一個小忙,當然,是有償的!”

來向我求助的是個下士,一個留著優雅小鬍子、胖胖的中年男人。

“醫生啊,您不像我們這幫鄉巴佬,讀過書、是個文化人……”

他邊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瓶不知道什麼酒來,不出意外的話是要“送”給我的。

“所以嘛,就想讓您替我這個連小學都沒畢業的文盲寫封信。”

對於大部分伊斯德利亞人、特別是鄉下的農民來說,
別說小學畢業,能夠認全27個字母都已經算不錯了。

“這點小事倒是可以。”

“那實在是太感謝您啦!馬亞醫生!這是給您的謝禮——”

果不其然,這就是我的報酬。

“生命之水?這是王聯的伏特加吧?那個高度數蒸餾酒。”

“是啊,醫生您可真識貨!這是之前我跟一個飛行員換的,天知道他從哪裡搞來的。”

雖然我平時不怎麼愛喝酒,不過鑒於人情往來還是收下好了。

“迴歸正題吧,你要寫信給誰、想說些什麼?”

我領著他一路走到我的“辦公室”裏頭,從抽屜中拿出筆和紙。

“寫給我的老婆瑪利亞,醫生你看,這個就是她——”

他自豪地將口袋中一直帶著的那張皺巴巴的照片遞給我看,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身材和她的丈夫一樣有點發福。

“有什麼想說的?我替你寫。”

“一下子我還真想不出要說啥了,那就先幫我問問家裡倆小鬼頭的最近怎麼樣吧,一個叫胡安、另一個叫……”

瑪利亞,我親愛的妻子,最近是否安好?

久別多日,我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家中的妳,
我真恨不得如同神話中的伊卡洛斯一般,
生出一對翅膀來,立馬飛回妳的身旁,
可惜我沒有翅膀,便只能通過這封信來向妳傾訴。

“你的兩個小孩,是叫胡安和……”

“萊昂,L-e-ó-n那個萊昂,起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夠像獅子一樣有勇氣和力量!話說醫生,我才講了一句話能寫出這麼多東西來嗎?”

“為了美感要加點修飾手法的嘛,話說你家那邊有人識字吧?”

“我們村裏有個教書老頭,平時就給大伙兼職寫信讀信之類的。”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我們的孩子胡安和萊昂,
他們有沒有幫妳分擔一些家務事?有沒有好好上課唸書?
真希望我能待在他們身邊,親眼見證著他們的成長。

“好了,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對家裡人說的?”

“嗯,基本就這些了,要不醫生您看再幫我添些什麼?”

“行,下士你是哪兒人?”

“我是米菈大區那邊來的。”

“盛產葡萄酒那個地方是吧?”

“對的對的,醫生您有機會的話一定要來我家做客,嘗嘗我們的珍藏紅酒!”

“那還離我家那邊挺近的,我就在你們隔壁的塔蘭大區,不過在最南端的格蘭杜拉。”

“哦!我也聽說過格蘭杜拉,畢竟是我們國家唯一一個能看到大海的地方呢。”

“有空的話,也歡迎你們來玩,屆時我必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

“哈哈哈,我們這些炮灰的話還是等打完仗再說吧!”

即將就到葡萄成熟的季節了,不知道我是否能在此前盼到戰爭結束呢?
我是如此懷念昔日與妳在葡萄園中勞作的時光,就在那陽光明媚的午後,
我們一同在家門前的的小山坡上,將一串串如同寶石般剔透的葡萄剪下搜獲,
額頭上的汗水隨著我們辛勤勞作而滴入土壤中,又化作養分哺育著地裏的葡萄。

如果我今年趕不上也沒關係,等到下一個葡月、等到下一年的秋天,
地裏的葡萄便會再次成熟,屆時我必定以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的身份出現,
同你們一起,在那家鄉的熱土上,辛勤耕耘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愛妳的丈夫,雅各布·加西亞,書於962年果月



(間幕③)

“去年秋天的事情啊……再過不了多久就是葡月了,要是那位下士和我們一樣已經踏上歸家的旅途的話,正好能趕上收穫的時候呢。”

“希望真的如此吧,我也好久沒遇見過他了。”

或許是已經麻木了,說出這句話時馬亞醫官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別那麼悲觀嘛格瓦西奧,不要每次都說什麼希望如此。”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受了傷的中尉,興許是馬亞醫官的熟人,
不知什麼時候也加入到我們這個臨時組成的小圈子當中來。

“我這不叫悲觀,只是不喜歡說沒把握的……”

“行行行,每次都這麼說,耳朵都起繭了,還是別廢話了,進入下一輪的分享環節吧。”

…………

“愛德華多少尉,你咋不說話呢?”

“我?”

“對啊,光我們講也沒意思,你多多少少也有遇到過什麼趣事吧?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說出來,可別把自己給憋壞了,我說得沒錯吧,醫生?”

“這點我倒是認同。”

就連馬亞醫官也如此附和著。

“好吧,那先讓我想想……啊,有了。”

那是發生在某次換防,我隨部隊回到後方城鎮中修整時的事情。



(Ⅳ 照相機)

咔嚓——

只需輕輕按下快門,記憶便以幾乎永恆的方式刻印在了膠捲中。

“啊!愛德華多少尉!”

“嗯?是你啊,大白天的就跑去喝酒了?”

就當我在街上閒逛的時候,剛好遇上從酒吧酗酒後出來的下屬。

“白天除了打牌喝酒我們還能有啥可消遣的,至於晚上嘛,是要留給女人的~”

難得能喘口氣,就連身居高位的軍官們都沉溺于女人與酒精當中,
這些說不定明天就為國捐軀的大頭兵們就更不用說了。

“話說少尉,你手裏擺弄的是啥玩意啊?難不成是新式武器?”

“這是照相機啊,你沒見過嗎?”

“我當然見過照相機!不過我見過的那種是很大一台的,拍的時候還要拿布蓋著頭。”

“哼哼,我這可是最新型的外國貨,放在兜裏到處都能帶著,要不要給你拍一張?”

“要要要!!!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能錯過!要怎麼整?”

“你站哪兒別動就行。”

我簡單指了下他身後的花圃,以此作為背景。

“然後呢?”

“笑一個。”

咔嚓——

快門按下,這一瞬便成了永恆。

“拍好了,等之後曬好了我拿給你咯。”

“謝謝您愛德華多少尉,就是說……”

“嗯?”

“能不能用那台相機,再幫我個小忙?要我付錢也沒問題的。”

剛才還大大咧咧的他,此時卻變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哦?如果要借你相機就免談,不過幫你一兩張照片倒是可以。”

“只要拍一張就好!真的!”

他欣喜地抓住我的手,完全沒有了剛才醉醺醺的樣子。

“說吧,你要拍什麼?”

“那邊街角有家雜貨店……”

“拍雜貨店?那邊是有什麼很吸引人的光景嗎?”

“不是,是……”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扭扭捏捏地才把自己的小心思說出來:

“其實是雜貨店的那個浦貝爾姑娘——”

* * * * * * * *

哐啷啷——

“伊爾迪茲!”

他心切地闖進這家不大的小雜貨鋪中,將門鈴撞得哐哐作響。

“哦?好久不見吼,這回是還給我帶了位新顧客來嗎?”

令我意外的是,前台的浦貝爾姑娘竟操著熟練的伊斯德利亞語和我們交流。

“妳會講我們的話哦?而且還這麼流利。”

“什麼你們我們的,雖然這不是我的母語,但會講自己國家的語言難道是件奇怪的事情嗎?”

“不,只是我遇到的絕大部分當地人都只會講浦貝爾語,所以……”

“也正常啦,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不太願意去學,不過我們年輕一代的基本都會。”

被她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慚愧,
在我的潛意識之中,帕特裏已經不是我祖國的一部分了。

“話說,兩位今日蒞臨小店是有何關照哈?有什麼需要的我都可以為兩位推薦。”

“這個,我是想為妳……”

“咳咳!”

這個呆瓜,哪有人一上來就說要給人家拍照的?
面對如此笨拙的下屬,我也只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我想買包菸,有什麼好推薦嗎?”

“當然有的啊,要不要試試這個牌子?我們當地人就愛抽這款‘兄弟牌’,不過味道比較嗆;還有這款進口的‘幸運牌’,味道清新包裝精緻,不過價格也相對高一些。”

“嗯……就第一種吧,給我拿三包。”

“好的,請稍等。”

趁著伊爾迪茲從櫃檯中取商品時,我借機將照相機拿出來“顯擺”一番。

“哇,您這款好像是梅菲斯特最新款的照相機誒?”

計畫通,很自然地將她的注意力吸引到照相機上了。

“吼,看來小姐您也是蠻識貨的嘛,不像這個以為是什麼新型武器的笨蛋。”

“誒嘿嘿~”

說完,我還踢了一下旁邊杵著的這個榆木腦袋。

“畢竟我們這裡最發達的就是搞進出口外貿以及航空工業,有什麼新潮流新玩意兒,我們可都是第一批知道的,三包‘兄弟牌’,共收您24比塞塔。”

“話說回來,小姐您介不介意給您拍張照呢?我們想試試這台照相機的性能,可是一直苦於沒能找到合適的模特誒。”

“是啊是啊。”

那個呆瓜也拙劣地點頭附和著我。

“嗯……如果是平時的話,我大概會想都不想直接拒絕吧?”

“為什麼?至少……能讓我們知道下緣由嗎?”

“啊哈哈~不是你們的問題啦,是我們這邊的……嗯……應該該叫迷信嗎?”

宗教信仰、文化習俗的差異,常常導致我們之間產生許多不必要的誤會,
只因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真是不值得。

“奶奶在我小時候就經常教導我,拍照會通過眼睛將人們的靈魂抽去,然後囚禁在照片裡頭,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拍過哪怕一張照片。”

“您的奶奶,她老人家也曉得照相機這種玩意兒嗎?”

“畢竟我們這裡搞商貿的,外來流動人員比較多,喜歡拿著照相機到處拍的人自然也不少,我只記得又一次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和一個游客吵了起來,他們互相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最後在爭執中還把照相機給摔壞了,所以後來我就一直聽奶奶的話,沒有……”

“抱歉,請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

看來這次連天都不幫你啊小兄弟,你這照片是拍不成了。

“等一下!軍官先生!”

就當我們都打算放棄了的時候,她卻打住了我。

“但是唯獨這次,我想邁出這第一步,所以,能麻煩您們嗎?”

“當然可以!”

我旁邊那傢伙開心得幾乎要大叫著跳起來了。

“那麼,我要拍了喔,真的沒關係嗎?”

“嗯,我想啊,這樣的迷信何嘗不也是一種對靈魂的囚禁呢。”

她趴在前台,側著臉微笑著看向我們,如此回答道。

“那麼……三、二、一,笑一個——”

咔嚓、咔擦——



(間幕④)

“這不挺好的嘛,他們最後有在一起嗎?”

“馬蒂,沒必要這樣刨根問底,給大伙留點想像的空間吧。。”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類故事的結局大多都一樣,
像這樣的戀情基本是沒有結果的,而且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所以我也沒必要,將這個以悲劇作為結尾的故事繼續講下去了。

“對了,愛德華多少尉,對於剛才那個故事的迷信,你有什麼看法?”

“還能有什麼看法,戰爭都奪取那麼多生命和靈魂了,和這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我倒是想啊,自己這麼一個完全不信仰神明不相信鬼怪的傢伙,有時候也會在意這些小迷信;倒也說不上是相信吧,只是有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

“馬亞醫官你嗎?這可讓我有點意外。”

“嗯,怎麼說呢?畢竟這個東西多多少少會影響情緒,你不信,別人未必也和你一樣;就比如在戰鬥前我都會避免和他們談起故鄉、家人之類的話題,這被看作是不吉利的。”

“這個我們那邊也是,還有像是在戰鬥前拍照、或是看家人照片、以及寫信讀信這些絕對都是大忌,而且還真挺靈驗的。”

“好了好了,這個話題就到這裡結束,誰還有故事可以分享的,別藏著掖著快說說吧。”

方才那個受了傷的中尉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下一個故事了。

“我……”

聲音是從機艙的後方傳來的,微弱,但又不至於聽不見。

“你?”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

“沒錯,是我……”

那是個躺在“病床”上的虛弱傷員,兩條腿都給截肢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吃力地從兜裏掏出一件東西來。

“這是……手槍?”

“對,北邊產的半自動手槍,不過型號我也忘記了,只記得他們叫她‘迴旋鏢’來著。”

我們通過狹窄的過道擠到後面去,蹲在那個傷員的旁邊。

“很漂亮吧?”

“你從哪裡搞來的這小美人兒?”

雖然我們和擁兵自重的北方同盟關係不怎麼樣,但至少在這場戰爭中,
我們依舊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所以首先便排除了繳獲這一可能。

“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講的故事——”



(Ⅴ 以物易物)

963年,初春的陣雨沖刷著大戰過後的戰場,
將原本就一片狼藉的土地,變得更加不堪入目。

不過幸運的是,這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沒等多久那黑壓壓的烏雲便隨風散去,
天空頓時就像早晨起床拉開窗簾那般爽朗明媚。

“操,下過雨後地里全是泥漿,腳踩在上面難受死了。”

“你這傢伙,別跟著我搜這邊啦。”

“喂,快過來幫忙抬一下!”

就在大伙都忙著清掃戰場時,我和同伴也在順手牽……
就是你懂的,其實這事大家都有在干啦,畢竟死人也用不上,
不如留給我們這幫暫時還活著的,也算是最後再造福下弟兄們了。

“哦吼,總算找到個好東西了。”

維克托從死去的敵軍士兵兜裏翻出來一塊懷錶。

“聽聽,指針還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呢。”

他迫不及待地將那塊錶放到耳邊,用耳朵仔細地辨別這塊錶是否還在正常運轉。

“切,撿這麼多表錶嘛?有一個夠用就行了。”

倒不是我不感興趣,而是在此前我就已經摸到過一隻不錯的手錶了,
那塊錶現在正戴在我手上用著呢,而且這種東西多了也沒啥用處。

“哼哼,鎮子上總有人會要的,換點酒錢也好。”

“呵,你還未必能活到下一次輪換呢。”

維克多沒回話,繼續專心搜刮著死人身上有價值的物品。

“喲喲喲~你們兩個又在干這種勾當哦?”

這時,我們的老下士也走了過來,旁觀我們的不齒行為。

“你就別裝清高啦死酒鬼,我可不信你有這麼多乾淨錢買酒,這事你也沒少干吧?”

“哈!別的先不說,我的酒還真不是拿錢買的。”

“不用錢買,難道天上還會下葡萄酒不成?”

部隊里面雖然有酒提供,但是每個人能分配到的也確實不多,
照中士這個老酒鬼的每日酒精攝入量來看,那點配額實在是不夠“塞牙縫”的。

“所以說啊,你們倆蠢貨就是見識短淺,就讓我這個長輩來帶你們去開開眼界吧——”

* * * * * * * *

我們跟著中士來到了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上。

“喲,這回又帶了什麼東西過來?”

“能帶過來這兒的肯定是好東西啊,哪能讓自己的弟兄們吃虧呢。”

“去你媽的!上次換東西的時候可被你這傢伙給坑慘了!”

“別這麼說嘛,東西是好東西,只是沒到合適的人手中罷了。”

河邊的空地上已經有不少我們部隊的人在歇息,
聊天、打牌、洗衣服、開小灶的……

“中士,那邊的是……?”

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那像街邊小販似的蹲在地上的同僚們。

“過去瞧瞧吧,那就是我帶你們來的目的。”

不過中士也沒有直接回答我的疑問,繼續領著我們向前走去。

“喂,老酒鬼,這次帶了兩個新人來吼?”

“我這不是給我們的小團體注入點新鮮血液嘛。”

“也是,多點人參與能換到的東西也更多。”

中士看來是這裡的常客了,十分熟絡地跟別人寒暄著。

“喂,過來吧,識字嗎你們倆?”

中士指了指其中一個坐在地上的人,他的前面擺著塊寫了字的紙板。

“我稍微會一點點……嗯森得豆兒(Encendedor),打火機?”

“是打火機沒錯,你們身上有帶嗎?跟我換東西不會吃虧的。”

看來不識字也沒關係,地上這個“攤主”也會說的。

“有倒是有,不過能換啥啊?”

維克托摸了摸口袋,還真掏出來一個有著精美圖案的銀色打火機。

“這就不能告訴你咯。”

“哈啊?!那怎麼換啊?”

聽聞如此,維克托立馬將手縮了回來,把已經遞出去的打火機護在自己的胸前。

“哈哈哈哈,規定就是這樣的嘛。”

還有這種規定的?這可太荒謬了。

“中士,這——?!”

“你們沒聽錯,在這裡換東西有個特別的規定,就是你不能打聽你能換到什麼。”

“那我們豈不是很吃虧?”

鬼知道他們會拿什麼垃圾來跟我們換東西啊?

“沒錯,這交換打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們同時還立下了一條規則,作為提供方成功達成兩次交換的,我們將給予你一次索取的機會,就像他們一樣。”

“再說了,你們拿來交換的,也基本上是一些不需要的東西,也算不上虧吧?”

“而且,想要和誰交換也是能夠自由選擇的,總是拿次品廢品出來交換的人名聲必然不好,自然而然也就沒人願意和他們交換。”

中士這話倒說得不算錯,這終究是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
這種東西能活著拿回鎮子上也未必有人會要,在這裡賭一賭,
說不定還真能換到些用得上的物件呢?

“怎麼,你們還換不換啊?”

攤主顯然有點不耐煩地催促道。

“維克托,要不……咱們就試一下唄?”

* * * * * * * *

一根雪茄。

“還不錯嘛?這可是高檔貨吼。”

“只有一根,都不夠我們倆分的……”

“打火機可是我出的誒?就這麼一根你還想分?”

“是不是兄弟先?”

“誰跟你是兄弟啊?”

“你他媽的,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我可不記得我欠你什麼吼?”

“話說,雪茄這東西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呢,抽起來會是什麼味的呢?”

中士也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新鮮玩意”,言外之意就是分我一杯羹。

“賣得這麼貴,肯定特別帶勁吧?”

我看那些有錢的大老闆就喜歡抽這個,而且還有配套的工具點煙什麼的。

“馬上點一根來嘗嘗唄?”

“媽的,才剛換來我都不捨得抽。”

“嘖,說不定哪天就被炮彈給炸死了,等到那時你想抽都沒得抽!”

“啊是是是,但我打火機剛換了出去。”

“沒關係,我帶了火柴。”

我在褲兜裏摸索了一番,終於找出來一個殘舊的火柴盒,
所幸這外形并不影響火柴的正常使用。

“等下,我記得是要先把頭剪下來一段再點火的。”

“那……聽你的?”

不過我們實在沒有那種專門的工具,便抽出防身用的小刀來切,
儘管我們已經很小心翼翼了,但還是將切口弄得很不好看。

“然後就是……點火。”

嚓——

我同時劃燃了兩根火柴,將火苗湊到雪茄尾部。

“哦哦!著了!”

雪茄開始燃燒,火焰褪去了茄衣,只在中間餘下灰燼。

“快,快嘗嘗!”

作為這根雪茄的所有者,維克托理所當然地是第一個吸食的人,只不過……

“嗚咳!!!嘔!!!咳咳咳!!!”

僅僅吸了一口,維克托便像肺癆病人似的死命咳嗽。

“喂,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這傻瓜怕不是把雪茄當香菸抽了。”

“什麼鬼東西還有辣味,嗆死我了!”

維克托咳得像個肺癆病人似的,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

“抽雪茄是不能過肺的,要像喝紅酒一樣,含在口腔裏慢慢品味……”

中士在一旁像個老手似的說得頭頭是道,儘管他也沒抽過雪茄就是。

“該死的,還不如換包菸划算呢,都怪你慫恿我!”

“那你不要就給我唄~”

“呸!想得美——!”



(間幕⑤)

“喂,到站了!都下去吧!我們接下來還得出任務呢!”

不知不覺,我們便已抵達這段“旅途”的終點,故事會也不得不因此暫停,或者結束。

“真遺憾,我還想著把這個故事聽完呢。”

“不了,我現在只想立馬趕回家去,和我的老婆孩子團聚。”

“請讓一讓!給傷員讓條路出來!”

剛才圍作一圈的聽眾們四散離去,連馬亞中尉也不得不忙工作去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該走了,回家吧。”

我跟隨著人流,再次擠過狹窄的過道,總算是抵達了艙門前。

“排好隊!一個個來!”

首先來迎接我的,是那溫和的暖陽、那沁人的輕風、是……
一切都是如此地普通,但又如此美妙,也許這就是家鄉的魅力吧。

“別著急,小心階梯哦!”

“啊。”

就當輪到我下機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來——

我要做一件事。

稍微荒唐,但也浪漫。

“我回來了——”

我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般五體投地,親吻身下這故鄉的熱土。

* * * * * * * *

“愛德華多少尉,要搭個便車嗎?”

漆有紅色十字的軍用救護車與我擦身而過,馬亞醫官從後面的車廂探出頭來邀請我一同搭車。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僅暈飛機,同樣也暈車,還是自己走一段吧。”

“單憑你那11路公交回去可有點費時費力哦?而且剛才那個兄弟也在車上呢,你不想聽聽故事的後續嗎?”

故事的後續嗎?

後面發生了什麼,其實我大概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至於結局嘛……在最初就已經告訴過我們了。

“下次吧!等我遇到些有趣的事情,再跟你分享!”

“下次?還會再見面嗎?”

“會的!一定!”

“哈哈!但願不是在戰場上再會!”

在最後的最後,我用了他常說的一句話來回覆道——

“希望如此吧!”



(尾聲)

通用歷963年雪月,正值伊斯德利亞內戰爆發的第二個月,
節節敗退的我軍終於在南北分界線的諾瓦河抵擋住了北方同盟的猛烈攻勢。

“嘶~好冷,想不到這幫天殺的北方佬居然挑這個時候襲擊我們,明明不久前我們還是穿同一條褲子的呢。”

“不是穿同一條褲子,應該說是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是、是……知道你有文化了,大伙能夠理解我的意思就行。”

我們的部隊炸毀了諾瓦河上的大橋,退守河畔以南,與同盟軍隔岸相望,
不過打那場戰役之後,我們雙方基本就沒什麼敵對行動了,
頂多每週一兩回,意思意思打打槍、放放炮,也還算和平的吧。

“話說,你有聽說過嗎?在那東邊的一個陣地上,流行著一個傳統活動,好像是叫作……”

“以物換物?”

“沒錯!原來愛德華多少尉你也聽說過啊?”

“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就在不久之前……”

“要不要去看看?大伙都挺感興趣的,說不定能換到些有意思的東西?”

“嗯……也行,不過每次只能派一個代表去,其他人必須留守陣地。”

“當然啦,少尉你也一起去看看唄,平時打牌就屬你你手氣好,這不得讓你的好運氣發揮發揮作用,給弟兄們弄點好貨回來加加餐?”

“哼,你們這幫傢伙,運氣用光可不就沒法子把你們口袋裏的錢給贏光了嗎?”

“切~別老想著賺弟兄們的錢嘛,偶爾也犒勞犒勞我們咯~”

“好好好,我去去就回,桑丘,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嘞,頭兒。”

我們倆迎著細細的雪花,沿著河畔的鐵欄桿一路走著。

一路上很平靜,就像是戰爭根本沒有爆發,
只是一個普通的冬日午後,吃飽喝足在河邊散步。

“桑丘,你有什麼想要換的嘛?”

“嗯……現在的話是牛肉罐頭吧,太久太久沒嘗過,我都忘記牛肉是啥味道了。”

“這個倒是不用換都能弄到手就是,還有其他的嗎?”

其實現在我們就駐守在城市邊緣,想要弄點物資還是很方便的。

“那就和平!”

“這個又太難了,我可辦不到。”

“也是哈~那就想不到還有什麼想要的了,暫時。”

“真的?”

“騙你干嘛呢頭兒,能活到見到第二天的太陽就是我每天最大的願望了,除了怎麼吃頓好飯,還有什麼心思想著想那的。”

在戰爭結束之前,一切都是空想,
只需一發炮彈、一顆子彈、甚至是一塊破片,
都能輕輕鬆鬆將生命,連同那最美好的希望帶走,
沒有明天,更沒有未來,只剩當下,我們或許也未能好好珍惜。

“頭兒你看,說的就是那兒吧?”

我順著桑丘所指的方向望去,從未見過卻又似曾相識的景象映入眼中。

“離譜,這他媽像個市集似的。”

這地方不大,來的人倒是不少,
交換東西的人們在各個攤位之間來回游蕩,
期盼著能在其中換到想要的東西、抑或是撈點油水。

“嗯?那是……”

“怎麼了頭兒?突然間走那麼快。”

一幅熟悉面孔出現在我的眼前,但相隔得有點遠,我也不太確定是不是,
於是我便加快了速度,朝著那人所在的攤位快步走去,同時喊出了他的名字——

“馬亞醫官!”

“愛德華多少尉?!”

沒錯,真的是他!

“真沒想到能在這裡再見到你!”

“嗯,我也是。”

希望落空,我們最終還是在戰場上再會了。

“看你還弄到個攤位哦,是打算換點啥?”

雖然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他不是為了換物資而來的。

“武器,步槍、手槍都行,有機關槍更好。”

“哈?你一個醫官要這些東西來作甚麼?就算是作為收藏品也有點危險吼。”

“是用來救人的。”

“我更加不解了,這可是戰場上用來殺人的武器,不是手術臺上用來救人器械。”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成功或著失敗之後,你就會明白了。”

“那就讓我好好期待期待吧,以及……祝你好運?”

“祝我好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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